忆中影(一)

2022-08-19 06:00:09

古风

“小雪人儿,从前接你下墙头的那个少年以后可能会把你忘了,你,能不能,不要怪他啊。”

萧锦年说着说声音就越发颤,眼中满是两人的过往。

一丝凉意划过傅雪的脸颊,不知是融化的雪还是眼中的泪。

“萧锦年,从前那个爱爬墙头的小姑娘要离开你了,你,能不能,把她忘了。”

他们转身留下少时的回忆,漫天的雪花飞舞,抚平了他们在雪地中留下的印迹,就像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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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昏沉沉的,北风肆虐着覆了一层白雪的大地,羽状般的雪花以万箭齐发之势,吞噬人间。

漫漫雪地中混乱无序的脚印煞了这幅圣洁的画,脚印的尽头躺着一个人,凌乱的头发掺着几根干草遮住了面容,身上的粗布麻衣破烂不堪,破窟窿烂洞甚多。

因此她身上几处淤青、伤痕甚至还有流着血的伤口也显露了出来,身下的雪也因她的热血而融化染成了红色,落她身上的雪花越来越多。

远处传来沙沙的踏雪音,来者是两名男子,一个穿着裘衣,另一人则带剑为他撑着伞。他们走到女子的身旁蹲下,为她拨去脸前的头发……

四年后。

高空的明月撒在人睡灯灭的盛京城与提灯苦读的莘莘学子为伴。

月光投到一个门匾上,化雨院。屋中只燃了两根蜡烛,驱不走昏暗。

“说吧,要杀谁?”说话的是一位男子。

“不是杀,是劫。”竹帘外,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应声回答。

男子斜靠在椅子上起了兴致:“劫?姑娘是要劫谁需得化雨出手?”

“叶怀松。”

怪不得她要来化雨院,原来是碰上硬茬了。六年前,化雨院的五大杀手之一袁观不知何因退出化雨,做了叶怀松的暗影。能将暗影的身份查出来的可不是一般人。

“这么说来姑娘是来对地方了,但不知姑娘可知我化雨院的规矩?”

“入化雨院者,皆为化雨所用。”

春和万物生,大旱两年的原州地方官再次上书与皇上,叶丞相领旨前往原州赈灾,再未回来。

再发现时,叶丞相已成一具尸体。

一代贤臣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家的府邸之中。

傅雪听着邻座客人的议论,心里有些好笑。

道听途说,又有几分是真的。

弹指一挥间,傅雪来京城已有五年之久。这些年她时不时的会想起花开锦绣的锦官城,不争冠夺艳的荼靡花。

回头又想到京城这几日的流言,不觉抿了一口香气四溢的祁门香,未曾想竟将刑掌司的左司卿萧锦年引来。

傅雪一身素衣站在窗前,低垂的眼眸如阴天下一片死寂的湖水,无波无澜,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

明明红颜绿鬓,傅雪身上却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你真打算不去送叶丞相最后一程。”

傅雪听着身后阵阵嗑瓜子声,伸手关了窗。

“楼下有那么多人送,也不差我一个。况且衙门还有那么多别的事需要我处理,抽不开身。”

他大手一挥,继续嗑瓜子,丝毫没意识到他现在的举动与这句话有多不符。

傅雪见惯不怪,坐下看着志怪杂书。

再抬头时,傅雪面前便多了一盘剥好的瓜子。一副‘你很无聊’的看着萧锦年。

然而萧锦年并未读懂她的意思,劝她别太感动,顺手而已。

这让傅雪很好奇萧锦年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入先帝的眼宁愿顶着朝臣的不满和满天的谏言也要让他进刑掌司。

也许是因为他是先皇的亲侄子吧,傅雪思忖着。

匆匆半月有余,傅雪躺在摇椅上,高高的杨柳遮了光,荼靡花在树荫下簇簇盛开。

不知为何傅雪在此假寐总会梦魇。傅雪醒时傅归正在为她擦汗。

待她情绪平静下来,傅归才敢告诉她叶夫人被抓的消息。

叶夫人?为何要抓叶夫人?她不明白。

“叶夫人杀了叶丞相。”傅归脸色不太好,他也不敢相信一向心慈面软的师娘会杀了与她同枕二十年的恩师。

但这是叶夫人亲口承认的。

傅雪蹙眉,怎么会……

傅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番。

昨日叶夫人的贴身丫鬟冒雨去了药铺,叶夫人本就身子不好,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在刑掌司的打听下,那丫鬟取的是可缓解钩吻的药!

这就怪了,相府这些天来都被刑掌司监视着,府中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也没见有任何的异常。

只有昨日叶夫人的病再次复发,恰巧府上的大夫被辞去,药已用尽,只得让丫鬟去药铺抓药。

所以世子就觉得叶夫人的有蹊跷,今日特意进宫请了御医为叶夫人诊察,果不其然叶夫人的确是中了钩吻之毒,而且已有五年之久。

也不知萧锦年使了什么法子,叶夫人毫无反抗的招下。

傅归走后,傅雪又眯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风拂过,柳枝摇曳,漏下几点光。

也许是出自于百姓对叶丞相的爱戴、敬重和对叶夫人的深恶痛绝,自叶夫人认罪后刑掌司的牢狱外总会有人在此唾弃几句。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在熙熙攘攘繁华的奂煕大道上,百姓自行结集,摇旗呐喊,斩杀秦竹月。秦竹月是叶夫人的名。

好巧不巧刑掌司就建在那条道上,刑掌司的人使出毕生所学每天与那些百姓枪弹雨林试图说服他们,可惜不管用,直到刑掌司的主官掌卿严大人亲自出面,才算平息了这件事。

虽说那些人不能有所行动,但也不妨碍他们私下聚在一起诟谇谣诼,众口纷纭。

街道上蓬头盖面的老妇人拄着竹杖,步履蹒跚的往刑掌司赶。

傅府,柳下傅归正在为傅雪敲胡桃。

“哥,我想回益州了。”也不知道益州的花开了没。

他敲核桃的手顿了下,温声道:“好啊,等过些天咱们一起回去。”

“可我怕爹怪我。”

傅归不再回答她。

半晌,傅归将一整颗胡桃仁放在盘中,“他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怪你。”

傅雪折了捧荼靡花,一片从手中滑落。

小时喜欢爬桃树,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摇的满地都是落花,也落了爹娘满肩头。落花迷人眼,可爹娘里只有雪儿。

临街的叫卖声逐渐掩去那些关于叶夫人的碎语,叶夫人也慢慢地被人们淡忘。

但傅雪不会,她永远记得叶夫人死的那天。

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边绘着几朵祥云。

她和傅归还有萧锦年在柳客居对弈。苏阳急匆匆地找上楼说,叶夫人死了。

时间等不及他们思考先一步带走了叶夫人。

叶夫人并没有被关押在大牢中,而是被萧锦年安置在了刑掌司的厢房,这也是城中百姓闹腾的原因。他们到时叶夫人已经没了余温。

屋中弥漫着血腥,叶夫人是割腕而死的。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的笑意凝固,看着并不骇人。

那是释然的笑,傅雪远远地瞧着心底有说不上来的滋味。叶夫人的枕边放着已折成两节的玉簪裂缝处还染着血丝。

傅雪许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默不作声的扶着门框离开。

叶夫人出殡的那天傅雪在烂漫的荼靡花丛中折了一篮摆在叶夫人的墓前,雨慢慢的下着像是不想打湿傅雪和这座新添的坟墓。

傅雪站了许久,直到一把墨白色的伞为她遮去细雨,她才深深施了一礼,随傅归离去。

荼靡开春已尽,叶夫人葬在了百花凋落的时节。

傅雪再见萧锦年时,他在查另一桩案子。

六年前益州柳家被灭一案。

柳家的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

若她没记错的话当时还是叶丞相负责的此案,最后是以山匪窥视柳家家产,半夜纵火抢走财产的名义定了罪并纳入卷宗。

怎么近日又查起了这个?

萧锦年从怀中掏出一道圣旨给傅雪,这是在叶夫人死的那间屋子里发现的。

傅雪接过草草的扫了一眼,最后落在“皇商”的字眼上。

“这么说来柳家被灭门之前已经被封为皇商了。可是为何益州一点风声都没有。”

萧锦年嗤笑,那是有人不想让世人知道。比如说叶丞相。

树荫下漏着几点光,转眼即是仲夏。

自裕安王夫妇周游回京后萧锦年再未来过柳客居,安安分分的在刑掌司办他的案子。仿佛从前那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青衣郎不是他。

萧锦年忙着办案没时间陪严若欢,她就跑到柳客居找傅雪闲聊。

两人坐在那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其实在此之前两人并未见过面。

屋外蝉虫分外聒噪。

“不知严小姐来此是为何事?”

“锦年哥哥忙着查案,我在府中闷得慌来找姐姐说说话。”严若欢的眸子清如山间的泉水,说话时嘴角也带着笑。

“柳客居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严小姐,前些日子从西域带回一些寒瓜,还望严小姐莫要嫌弃。”傅雪随即命人端来一碗冰镇寒瓜。

严若欢看到丫鬟手中冒着寒气凸出的冰镇西瓜眼睛睁得如铜铃般,“此等珍品我以为只有在皇宫宴会和锦年哥哥的府上才能吃到,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会嫌弃!”

严若欢挑了一块,冰凉甘甜、爱不释口。

看她吃的开心傅雪也不由得浅笑,“慢着点,还有呢。”

姐姐笑起来真好看不像锦年哥哥说的那般凶。

少女的话让傅雪一怔,你锦年哥哥在你跟前提起过我?

严若欢被冰的直吐气也不忘点头,说话有些含糊,锦年哥哥说姐姐不爱笑凶得很还不让我来找你玩,我想来好几次都被他拦下了。

严若欢突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傅雪,姐姐笑起来很像一个人,像锦年哥哥房里画像中的人,她和姐姐笑起来都有梨涡。

只是她已经亡故了。

严若欢不再嬉笑默默地吃着寒瓜。

傅雪到也没什么反应只随口说了句,“那她定是世子的挚友。”

不然也不会在那女子死后依然留着她的画像,就像叶丞相至死留着季如霜的青丹。

“可不是嘛,那间屋子锦年哥哥谁都不让进,有一次我偷偷溜进去被他撵出来了好几天都没理我!”

提及此事她像受了天大的气,粉腮鼓鼓的,狠狠地挑了一块寒瓜塞进嘴里。

傅雪瞧着她娇憨的样子掩唇而笑,竟忘了称呼,“小丫头慢这些。”

傅雪伸手为她捻去嘴边的残渣,严若欢喜得眉眼弯弯。这是她在京城的第一位朋友。

傅雪再见萧锦年是在一个月后。烈日当空,暑气逼逼退了想要出门的行人,街道空无一人。

就是在这样的天气,萧锦年欣欣然地来到柳客居。

推开门萧锦年便见趴在桌上因吃梅花汤饼出的满头是汗的严若欢,惊讶之余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你怎么在这儿?你爹知道吗?”

严若欢家的家规有一条是不得与行商之人来往。

“你就不怕你爹知道了带人把柳客居拆了,到时候受苦的可不止是你!”萧锦年见她钻进傅雪的怀中又是一顿地说叨。

严若欢从傅雪欢怀中探出脑袋,“放心吧,阿爹整日都在刑掌司不会知道的,况且我上次来就没被发现。”

萧锦年刚坐下一听此话登时不安定了,准备指责她时,傅雪瞪了他一眼,“她爹还没急呢,你急个什么。”

“你案子办好了,你就跑出来,我没撵你就不错了,你还敢在这嚣张,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客气了!”

萧锦年被傅雪说的哑口无言,只得窝火憋气一脸不服气的坐在那斜睨瞥见严若欢正得意的冲他做鬼脸。萧锦年想要说些什么被傅雪一个眼神吞回肚里。

萧锦年憋了好一阵才吐出:“给我也来一碗梅花汤饼。”

萧锦年享用着美食,傅雪随口问道:“吃的挺香的,案子怎么样了?”

萧锦年险些被噎着,缓了缓才应声,“差不多了。”顿了顿又道:“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傅雪对上萧锦年那双贱的让人揍他一顿的眼神放下手中的书,一副‘废话少说’的样子。

唉真没情趣。“柳家应当是被谋杀的。”

“为何?”

“这就复杂了,这就得从先帝的圣旨说起。”

林家是当今圣上的外祖家,先帝留下圣旨多半是为了打压林家。如果圣旨被世人皆知那林家在商场上就翻不了天,对他们不利。

益州离京城甚远消息不可能那么快传到那里,除非有人提前告诉林家家主而那个人就是叶丞相。

世人皆知叶丞相是文采斐然,言文行远的益州第一才子,亦是廉洁奉公、勤政为民的好官,可又有谁知他是一个报复心极强,不达到目的绝不摆休且又在意名声之人。

叶丞相死后萧锦年在叶府发现了一幅画,画中的女子正是柳家主母,萧锦年当时并未多想。后来叶夫人死之前告诉他,柳家的主母是叶丞相的心上人。

当年叶丞相和她成亲是因她父亲的逼迫才完婚的,季如霜之所以成为柳家主母也是叶夫人的父亲设的局。叶丞相心里的人一直都是柳家主母。

“说到这儿,你是不是觉得叶丞相是个痴情种?”萧锦年猝不及防的整出一句题外话,傅雪没来得及思考随即点头。

“可就是因为叶丞相的痴情,害了柳家。”萧锦年眼底闪过仇恨。

据叶夫人所言叶丞相在事发当晚不在知州府,等回到京城后的第四天叶夫人才知道柳家主母没有死还被自己的丈夫藏在庄子上,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死了。

回过头来再说叶丞相与林家他们之所以合谋灭柳家无非是一个是想要在商场一手遮天,一个是想要在保住名声的情况下得到人。至于山匪也只是他们的替罪羊。

傅雪还是不解,“林家也没了。”

林家在柳家被灭门一年后也遭灭门,被发现时皆已成白骨。

萧锦年似笑非笑,林家是经商的,商人素来狡猾叶丞相又岂能信得过他。这也是严郅荣为何不让严若欢与商人来往的缘故。

许是怕林家走漏风声被叶丞相灭门了,不然好好的京城他不待着,非要到这益州来查案。

天愈加闷热连风都是热的,好在夜间有几分凉爽

晚风伴着凹凸起伏的蝉鸣一阵又一阵,傅雪独自点灯坐在庭院里。

月圆圆,坠入池中波动着。

不知怎么的这几日晚上傅雪总是梦魇,经这一折腾傅雪也索性不睡了,提着一壶浓茶在高月下一杯接一杯的灌。

这么晚了还不睡?”傅归站在她身后颀长的身影与傅雪融为一体映在地上。

“睡不着,出来赏会儿月。”

月下的傅归更是温润如玉,“后天就是中元节,还和往常一样不去吗?”

傅雪饮尽杯中的茶,很苦。与皎月相比她的眸子苍凉无光。

傅雪不语更确切地说是欲言又止。傅归也没强求,又道:“近几日严家的小姐总是来找你,她挺喜欢你的,有个玩伴也挺好不落寞。”

“她跟你小时候挺像的,活泼烂漫。”

“许是缘分不过我小时候可不是个话痨。”想到小丫头在自己跟前有模有样的谈天论阔不觉嘴角扬起。

翌日,严若欢扒拉着碗中的梅花汤饼可怜兮兮的看着傅雪:“姐姐,明天是中元节晚上我想放河灯,姐姐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呀?”

傅雪点头答应,严若欢高兴的一遍一遍询问生怕自己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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