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东宫的太子妃，可是太子他不爱我。
大婚当夜，他冷声警告我说，他已有心上之人，但会给我太子妃的尊荣，只要我安守本分莫生贪心。
说这话时他一张黑脸拉的有鞋拔子那般长，一点没有初见时的俊美。
呵！这狗玩意儿，整的跟谁没有心上人一样！再者说，你不爱我，我自然也不爱你，我堂堂将军之女，难不成还会上赶着倒贴人？
于是我掀了掀眼皮，语气敷衍而又不失恭敬的回道：“殿下，莫担心，俺也一样。”
2
成为太子妃，实在是我不曾想到的一桩冤案。
计较起来一切还都要怪那个风流又昏庸的老皇帝，正经国事不见他怎样操心，倒专爱干一些保媒拉纤的活计。
当然，若是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倒也算他功德一件，可偏偏他又爱乱点鸳鸯谱，这不，我跟太子正是个活生生的惨例。
据说那一日宫宴上，群臣推杯换盏，喝的正酣，老皇帝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点名阿爹，先是大加赞赏一番，搞得人摸不着头脑，而后又话题一转，问我可有了婚配，说正有一桩良缘——太子正值弱冠，东宫里恰还缺了一位太子妃。他见我娴静淑雅，德容兼备，正堪太子佳配。
末了还问了句，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我呸！这老皇帝也忒不要脸，话赶着话给人堵得死死的，阿爹还能意下如何？只能跪下谢主隆恩。
那夜，圣旨与阿爹一起到家，同行的还有一列老皇帝身边的护卫队，生怕我爹半道上反悔带我跑路似的。
传旨的公公一张褶子脸笑的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我机械的接过圣旨，脑子茫然昏昏，像一团粘稠的浆糊。
阿爹眼睛里盛满了歉疚，他说：“元元，爹……对不起你，这婚事我拒不得。”
我干笑两声，对阿爹道：“阿爹干嘛说对不起，您又不是不知道女儿什么德性，见到美人走不动道，听说太子丰神俊朗，长的天仙下凡般的人物，能嫁他自然极好。”
阿爹目光复杂的看着我，良久，才叹息一声，仿佛安慰般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我努力向上扯着嘴角，以此表明我的真心欢喜。
我自然是愿意嫁的，反正，我又等不来我的七七。
3
异日，我坐在自家的凉亭里慢悠悠喝茶，听身边的大丫鬟秋云汇报外头打探来的小道消息。
听说今儿中午陶家姑娘哭着从宫里跑回了家，之后东宫里噼里啪啦摔了玉瓷杯盏无数。看来，这场婚事多的是人不满意。
我忍不住撇撇嘴，这老皇帝还真是个坑神，自家亲儿子都不放过，但又想到吃黄连的不止我一个人，心里顿时觉得好受许多。
“哦对了，这陶家姑娘又是哪路神仙？”
秋云嗫嚅半晌，好像十分难开口，我挑挑眉头，开口道：“你听了什么八卦，只管说来！从小跟我到大，难不成还不知道我是个心多大的主？”
秋云嗔恼的瞪了我一眼，终是咬咬牙说道：“这陶家姑娘可不是一般角色……”
秋云把外面的小道消息挑挑捡捡七拼八凑，给我整出了一段青梅竹马的爱情传奇。
陶家姑娘在这京城可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她爹不过是个小小的户部侍郎，而她也只是侍郎府里众多庶子女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哪成想人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一次踏春，她在净慈寺后山的桃花林中邂逅了刚被接回宫不久的太子，那时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粉嫩嫩的桃花，粉嫩嫩的人儿，漫天花雨下一个回眸，太子霎时失了魂魄，对正踮脚嗅花的陶家姑娘一见倾心。
从此麻雀变凤凰，一飞冲天，小陶姑娘成为这京城人人艳羡嫉妒的对象，她可随意进出东宫，珠宝玉器赏赐无数，人传太子对她百依百顺，还曾立下非卿不娶的诺言。
听到这，我忍不住背脊直了直，这老皇帝到底安的什么心思？他儿子对人姑娘至死不渝，为何还安排我去做这打鸳鸯的棒子？
不过这陶姑娘倒真是个能耐的，能把太子迷成如此德性，想来必定生的国色天香，我眼珠子一转，对秋云嘿嘿一笑：“不如今日夜探香闺？”
秋云立马哭丧起一张脸，无不绝望的喊：“小姐！”
我拍拍她的肩膀，道：“莫要担心，我就是去瞧一眼美人儿。”
是夜，我与秋云换了一身夜行衣，捂了脸，趁着黑鬼鬼祟祟的摸到了侍郎府里。
陶姑娘名芷，在家行四，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原被安排在很偏僻的小院里居住。但自从搭上太子的大船，身价水涨船高，侍郎夫人是个有眼色的人，把嫡女的院子拾掇出来让给了她。
我小心翼翼的避过府里巡逻的下人，找到了陶芷现居的小院，脚上一个用力翻墙入内。这时院大门正巧打开，我忙闪身躲进墙后的阴影里，一个穿斗篷的高挑身影带着两个侍女往正房走去。
我一时惊讶，这是陶芷？从背后看身量也忒高了些。也不知道太子身长几尺，难不成他们平日相处，都是太子依在她的怀里小鸟依人？
这般心里胡乱意淫着，没留神竟乐的出了声，前面走路的美人儿陡然转身，锐利的视线扫过来，吓得我脊背一凉，赶忙捂住了嘴。
“谁在那里？”美人儿大喝一声。
这声音低哑阴沉，含着怒气，美人儿是个男的！我一惊，使劲儿往墙角里缩了缩。
这时，正房门恰巧打开，里面出来一个粉裙姑娘，她看到男人，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眼睛一亮，迈着小碎步跑到他的身边，惊讶的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我心中犹如五雷轰顶，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定位，是夜探香闺的采花贼？还是前来捉奸的未来太子妃？
太子那鹰隼般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我所在的方向，无论什么身份，我都不敢大意，稍有不慎，怕不是要被乱棍打死在这儿，毁尸灭迹？
已经有下人往这边来查探，我心下焦急，暗骂天要亡我！却正巧一只猫儿从阴影里走了出去，发出喵呜的声音，有个侍女抱起小猫，轻斥一声小畜生，赶忙去回禀，太子见状没说再什么，转身往屋子里走，我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趁着人进屋，翻墙跑路。
府外，秋云正等的焦急，见我出来，终于把心落回了肚子里，她语含埋怨道：“小姐可曾见着美人了？”
自然是看到了，回想起月色下太子的一张脸，剑眉斜飞入鬓，眼波似水含情，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即使含着戾气，也无损那俊美一分。
我仰天长叹：“唉！美人儿甚美！”
可惜不是我的。
秋云一脸惶急：“那可怎么办？小姐如今也就这张脸还能拿出来比一比，陶姑娘竟比小姐还美，她还有太子的宠爱，那以后进了宫，小姐岂不是再也翻不得身？”
我一愣，太子珠玉在侧，我竟忘了今夜来的目的，努力在脑海里回忆一番陶小姐的长相，但很遗憾，太子的美貌对我的影响过于深刻，以至对陶小姐的印象只有那条粉裙子和一声娇娇软软的太子哥哥。
不过想来容貌定也不俗，否则，也配不上太子的那十分好颜色。
忍不住再次长叹：“美人那么多，可没有一个是我的！”
秋云已经绝望，在旁边凉嗖嗖的开口：“不仅不是你的，还会背后给你插刀，你怕不怕？”
我：“……”
4
自那夜惊魂之后，我便老老实实备嫁，除了时不时出门逛遛几圈，也不敢再捅什么篓子出来。
太子大婚，一切皆由宫中备办，嫁衣都不需要亲自绣，我乐的轻松。只是这规矩却是要好好学起来，宫里派来了专门教习礼仪的嬷嬷，几日下来，我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终于熬到大婚那日，拜过堂，成了礼，我原先还有些紧张和期待，太子这等美色总让人想多瞧瞧。
却不想掀了盖头，他先来了一番严厉警告，那语气把人恶心的，长成天仙儿也没用。
成吧，那就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我倆心照不宣的一人钻进一条大红锦被，中间空出楚河汉界，表明从今儿起井水不犯河水。
事实表明，这个决定非常之妙，成亲两月，我倆相敬如冰，从没有过红脸的时候。只不过这东宫里实在无聊，太子没有其他的通房侍妾，我这太子妃就是一光杆司令，想跟人宫斗都凑不够人手。
正感慨着，秋云斜了我一眼道：“好小姐，珍惜这段安静的时光吧，等新人进来，少不了您的宫斗，不过就您这点心眼儿，到时候可能连哭的地方都找不着！”
我一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小丫头真是被我宠上了天了，没大没小！
秋云一梗脖子，把汤碗塞进我手里道：“娘娘，你该去给太子送汤了！”
我不情不愿的端着补汤去了太子书房，正碰上太子怒气冲冲的朝身边的小太监四喜喊：“快备马，孤要去侍郎府！”
我眼睛瞬时一亮，把汤往秋云手里一塞，抬脚拦住了太子的去路。
太子被迫停脚，看到我神情不愉：“太子妃何事？孤现在有事要忙。”
我问：“殿下要去侍郎府？带上我行吗？”
太子神情一冷：“孤要去办正事！”
“不就是去帮陶小姐撑腰吗？”我稍稍凑近低声道：“我可以帮你。”
自太子大婚以来，陶小姐可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从前看太子那副痴情种的样子，大家都以为太子妃非她莫属，可谁承想半道里被我这个程咬金截了胡，凤凰儿又变回了麻雀，从前那些恨她咬牙切齿的人自然要踩上一脚。
是以，陶小姐这些日子着实过得有些艰难，只是不知今日又发生了何事，竟让太子动了如此大怒？
太子用十分不信任的眼光扫了我一眼，问道：“太子妃这般积极有何居心？”
我一噎，想看个热闹成不成？
当然，这话是不敢直说出来的，我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对太子道：“自然是爱屋及乌，再说，陶小姐以后是要进宫与我做妹妹的，我这个姐姐怎么能让外人欺负了她去？”
太子沉眸盯着我，我大大方方的回视，任他打量，良久，他扭头喊道：“来人，给太子妃备马车。”
5.
去侍郎府的路上，我从四喜口中了解到来龙去脉，原来这些日子，陶小姐在府里的待遇大不如前，前几天受了风寒，却被人暗中拦着没找到大夫，拖了好几日，今天狠狠地发作起来，吓坏了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实在没办法，最后只能把消息递到了东宫里。
太子自然又急又气，我忍不住扶额，也不知道侍郎府的这群人脑子是怎么长的？竟明晃晃的给太子的心上人使绊子？就凭这俩人的情谊，除了被我占了的太子妃，其他什么位置陶小姐坐不得？
到了地方，没等陶府众人出来迎接，太子直奔陶姑娘的小院而去，我实在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便留下几个侍从在后面慢悠悠的追，转过影壁，沿着长廊，越走越觉得这地儿有些熟悉。
秋云悄悄的跟我道：“娘娘，咱跟着大将军来过陶府吃酒。”
我偏头问她：“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了，您忘了，您还自己跑去瞎逛，丢了夫人绣的荷包？”
我脚步一顿，脑子里涌进来一点回忆。
那时我大概七八岁，跟着阿爹到人家吃酒，宴席无聊，便偷偷甩了下人在府里转悠，好似就在这走廊附近还碰到个哭泣的小姑娘，给了她一把桃子糖。
我爹吃到一半突然发现我不见了，吓得差点哭出来，我后来比他哭的还厉害，因为阿娘给我绣的小猴子荷包丢了。俩人一脸菜色的回家，倒把阿娘吓了一大跳，问明缘由却又把我倆都臭骂了一通。
想起曾经往事，我不自觉的露出笑容，而后又忍不住翻腾起酸楚，倘若阿娘还在世，该有多好……
紧赶慢赶的到了陶姑娘的住处，我一愣，好像跟那日住的地方不一样。看来又是陶家人出的幺蛾子。
踏进去，小院里跪满了一众丫鬟仆妇，太子在端坐之上，面容冷肃，陶家众人立在下首，战战兢兢。
我抬脚走了过去，面带微笑：“殿下，妹妹身子如何了？可能容许臣妾进去瞧瞧？”
余光里，陶家众人看到我似又是一惊，面皮崩的更紧，我也不正眼瞧他们，转身去了内屋，太医正在开方子，我走近些看躺在床上的人，真是天可怜见，好好的美人儿竟快瘦成了一把骷髅。
这群恶毒的东西！折磨美人儿是我这辈子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一时怒发冲冠，出屋，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花瓶摔在了陶家人脚下，指着他们鼻子骂到：“一群糊涂东西！你们难道不知她是殿下的心里人？竟还敢如此磋磨，是不把谁放在眼里！”
众人皆被我这大动作吓了一跳，连太子都差点呛了口中的茶。陶家人反应过来呼啦啦的跪了一地，个个抖得似得了羊癫疯。
我在太子身侧坐下，顺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道：“今儿本宫把话撂在这了，陶小姐以后是要进东宫叫我一声姐姐的，该如何对她，你们需得自个好好的掂量着！”
众人连声称不敢，我扭头去瞧太子，示意他也说两句。
太子正盯着我手里的杯子瞧，见我示意忙回神清清嗓子，不重不轻的敲打陶家人几句，而后又看着小丫头给陶小姐喂完了药，我倆才一起离开了陶府。
回宫的路上太子与我一起坐了马车，憋了半路，他才轻咳一声对我道：“今日多谢你。”
我正趴在车窗缝隙处，瞧街上的热闹。闻言诧异的扭头，没想到这太子还有点良心。于是笑眯眯的蹬鼻子上脸：“那殿下打算如何谢我？”
太子神情一噎。
果然，我心里撇嘴，他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却又听太子道：“你要如何？”
我眼睛瞬时一亮，大喊一声：“停车！”
不等太子反应，我掀开车帘窜了出去，在太子惊愕的目光里指着路边一家酒楼笑道：“那太子在这登云楼上谢我一顿饭可行？”
登云楼不愧是号称京城第一家，品类繁多，菜色惊艳，口味极佳，特别是那盘冰糖肘子，味道跟当年七七带给我吃的一模一样。
一顿饭下来，我吃的心满意足，抚着胸口连连打嗝，太子却脸黑如墨，额角直抽，很是瞧不上我这般饿死鬼的模样。
“将军府是不给你饭吃吗？”在我忍不住打第三十二个饱嗝的时候，太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讽刺。
我微笑着回视他：“殿下，臣妾已经嫁入了东宫俩月由余。”
太子额角的青筋跳的更厉害，怒斥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女子！一张嘴只会逞口舌之利！”
我依然保持微笑：“殿下错了，我一张嘴还会吃！”
太子：“……”
马车行至东宫，未进院门，太子便跳下马车，拂袖而去。
6.
这般拌了几句嘴，我倒是与太子吵出了点兄弟情义。当然，这点情义更多的应该是因为我帮陶姑娘撑了腰。太子是个知恩图报的，有了这个大人情，他自然肯卖我几分薄面。
秋云对我的行为十分不解，问我为何要把太子往外推？我叹了口气，这傻姑娘，太子这颗痴情的种子已经在别的土壤上发了芽，我难不成真要在太子妃的位置上耗尽我的一生？
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曾经我与七七约定，长大后他做个闲散王爷，我做侠女，我们一起游山玩水浪迹江湖。
可七七没有长大，我便总想着代他去看一看这人世间的万里河山。
若能与太子打好关系，多多培养情义，待日后新皇登基，求他放我出宫未必没有可能。
所以帮陶芷就是在帮我自己，我思索着，想怎么样才能更进一步的讨太子欢心。
这些时日我倒是想明白了点老皇帝的意图，他不希望太子过于钟情一个女人，那会成为帝王之路的绊脚石，虽然太子的道路如今可算是康庄坦途，但皇帝还是不允许有丝毫潜在的危险，所以他拿我当了棒槌。
想到这儿，我不禁恨得牙痒痒，他如今倒是个会疼人的好父亲，就是不知半夜梦回，又可曾想到溺死在冰冷荷花池里的七七？
往事不可追，我闭了闭眼睛，从恨意里抽身，思索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做，既然太子非陶芷不可，那我便成全二人，亲自替他求了来，照太子的性格，必定对我感恩戴德，若我再帮他好好照顾陶芷，一来二去，何愁不能心想事成？
我越想越是心热，搓搓手恨不能立马列出个详细计划。太子这时恰巧从书房回来，见我这副兴奋的样子，不由问道：“太子妃遇到了什么好事？”
“你想知道？”
太子点点头。
我神神秘秘的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耳过来，太子依言俯身来听，我趴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偏不告诉你！”
太子：“……”
太子脸色铁青，指着我气的说不出话来，我乐的在在床上打滚，这太子真是好生天真！
“太！子！妃！你给孤等着！”
我起身转头，视线里又是太子拂袖而去的身影。
编者注：欢迎收看《桃花依旧笑春风（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