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上了一个暗卫。
不是日久生情,而是一见钟情。
前不久父亲在府中举办寿宴,一国宰相自是风光无限,连太子也来参加。
不过这个太子是个没脑子的,觥筹交错间竟打起了我的主意。借着倒酒的由头给我下了软筋散。
大抵我也是个没脑子的,迷迷糊糊的就被人带到了园子里的假山。
这会人都在前厅,假山这倒是静得很,只看见太子那张猥琐的脸。
我心中不由得慌乱起来,可这腿却是一步也迈不出。只能求太子顾全大局,切莫因小失大,失了龙恩。
太子还真是个没脑子的,不论我说什么都没停下他手上的动作。
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能闭眼咬牙认命了。
谁能想到,等来的却是那个陪了我三年的暗卫——谢疏。
他几下子就把那个没脑子的太子撂倒打晕,然后解下镶着红色暗纹的披风把我包了个严实。
如墨的青丝披了整肩,三月桃花开的正盛,落了几瓣在上面,和着月光,竟是让我晃了眼。
尤其是对上那双幽沉的眼,眼角微勾,好似能摄人心魄。
我的心跳的比之前还厉害了,从前怎么没发现谢疏这么帅。
我十三那年,谢疏已经是我的暗卫了,那时谢疏才将将十六,我想十六的少年能保护谁呀。可父亲却说千万别小看了他,在这京城还没人能打得过他。
父亲为人随和,宰相府里没什么规矩。可谢疏却很少说话,闲暇时只知道练剑。
母亲说他像块石头,我想那他一定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连父亲与他说话,他也只是应一声。
什么时候那块硬石头变得这般流丽无双。
这日阳光正好,我与丫鬟喜珠正要去街上铺子做几身衣服,却赶上刘将军府上的小姐来。
这位大小姐刘露晞从小习武,性子也如男子一般,尤其是在这男女关系上更是不拘小节。
这刘大小姐缠了谢疏一年有余,从前我只想看看谢疏吃瘪的样子,每次都故意要谢疏与她相见。
可谢疏还是那个死样子,亏得刘小姐不同一般女子,才没被他吓退。
今日刘露晞还带了位画师来,说要给谢疏画一幅画。
此时我可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本来这谢疏就不好追,我还给自己安插了个竞争对手。
可人都来了,我也只能把谢疏叫来。
谢疏面无表情的立在亭子里,弄得我和画师都很尴尬,只有刘露晞不在意,笑眯眯地迎上去。
“谢疏啊,苏历可是京城最有名的画师,今日好不容易找他出来,就为了给你画像!”
“多谢好意,谢某不画。”
谢疏只干巴巴答了一句,继续面无表情地立着,水蓝色的袍子浸着银白的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显出几分不羁来。
谢疏你真是好样的!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可我也不能薄了刘小姐的面子,只能假惺惺道,
“谢疏,别负了刘小姐一番好意。”
说完我就眼巴巴等着谢疏再次拒绝,也好顺理成章让刘小姐回去。
可谢疏却是在我殷切的目光中坐了下来。
“那便在这画吧。”
呵,男人。
苏画师自带了纸笔,也就不劳我费心,看着一旁眼冒星星的刘小姐。我把她拉出了亭子,说有事商议。
走到远处,我顺手折了一支桃花拿在手中,别扭地开口,
“刘姐姐,我且问你件事,你可要同我说实话。”
“妹妹今日怎么了,有什么事尽管问,姐姐瞒你做甚。”
“姐姐对谢疏的喜欢有几分真心?”
问完我继续摆弄手中的桃枝,刘露晞看我这个样子竟是大笑出来。
“我的好妹妹啊,谁与你说我喜欢谢疏了?”
我不解地盯着她看,她见我这个样子,又笑了起来。
“姐姐莫要笑了,快告知妹妹其中缘由呀!”
“我是看那谢疏长得太俊了!”
得,这纯粹是个颜控,得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扔了桃枝拉着她回了亭子。
这苏画师画得细致,这会底子还没勾完,看着倚在横梁上的谢疏,我心生一计。
“苏画师,可否给我也画一幅?”
“苏某的荣幸,谢公子这幅完毕就为吴小姐画。”
“不必这么麻烦了,趁你这幅还没怎么动笔,另起一张,给我俩一起画。”
苏历不动声色地换了张纸,刘露晞看着我露出一副我悟了的慈母笑。
就连硬石头谢疏的脸也起了变化,他抬眼看我,露出几分不解。
看着我向他旁边走去,谢疏端正了坐姿。
我这老脸,不,我这小脸不争气地热了起来,可我还是强装镇定地坐在他旁边,心虚道,
“不必拘束。”
谢疏见我这个样子竟是勾了勾唇角,敛着笑意,一双深邃的眸子愈发幽黑。轻轻答了一个好字。
我想这个石头精定是被我感动了。
还没悠闲几日,宫中就生了变故。
南方发洪,朝廷用来赈灾的银两竟被太子贪了小半去,皇上大怒,废太子,打了三十板子,禁足三个月。
父亲被派去南方料理此事。而我被皇后娘娘叫进了宫。
宫路漫长曲折,宫墙高不见顶,平日宽广无垠的天被宫墙裁得也窄了又窄。
皇后的寝宫却是大得很,有时我不禁会想,这么窄的天是怎么装的下这么大的皇宫呢?
椒房殿被皇后布置得华丽无比,甚至有些俗套。
一进椒房殿,一股浓浓的檀香就袭入口鼻。
这皇后也不嫌熏的慌。
我规规矩矩行了礼,把带来的翡翠金钗献了上去。
“来,让本宫看看烟儿。”
皇后亲昵地拉着我的手,长长的指甲染了枣红色,显得瑰丽无比。
“许久没见烟儿,烟儿又变漂亮了。”
“皇后娘娘谬赞,云烟惶恐,再美的人在皇后娘娘面前都难免失了颜色。”
“烟儿这嘴还是这么甜,来人,把本宫新得的碧螺春沏来给烟儿尝尝。”
这皇后完全不似一个担心儿子的母亲,不知道这对母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皇后不提太子,我也不能提,只能捡些没用的话说来说去。只想尽快喝完这茶就回去。
我着急,皇后却不着急,慢悠悠品了茶,还要吃点心。
待我吃了第二块红豆糕的时候,皇后终于开了口,
“烟儿可知,无瑜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云烟日日在府中,竟不知三殿下要回城了。”
这三殿下周无瑜只比太子小了不到一岁,却比太子成熟稳重百倍。
虽已到及冠之年,却一室未娶,常年跟着刘毅将军征战在外,立了不少战功。
此次西北一战,又是立了赫赫军功。可这三殿下却是茵贵妃所出,茵贵妃与皇后向来不和。
这些前几日听刘露晞说了不下百遍,可眼前只能装傻充愣了。
“唉,无瑜回京,本宫自是高兴。可眼前,这霄儿,唉。”
“娘娘不必担心,二殿下福泽深厚,定会没事的。”
“霄儿也是一时糊涂,本宫在这里求烟儿一件事。”
皇后这会竟是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眼里泛起了泪光。
这皇后真是演技实力派。
“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说着我还跪在了一边,更加激动道,
“皇后娘娘的事,云烟定会万死不辞。”
直到坐上回宰相府的马车,我还在想皇后交代我的事。
过几日是三殿下的接风宴,父亲不在,自是由我和兄长参加。
皇后要我那天去东宫宽慰宽慰二殿下,还说二殿下这几日茶饭不思。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求我。
不知道这皇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要想不趟这趟浑水,过几日的接风宴我也只能装病不去了。
和老戏骨飙了半日的戏,这会我是又累又饿。一碗面吃下去将将半饱。
正想出去寻些吃的,却撞见了谢疏。
谢疏着一袭利落的黑衣,腰间紧紧束着黑棕相间的革带。
而这次他手里提的不是他的宝贝佩剑,而是一只裹着牛皮纸的烤鸭。
这谢疏莫非真是石头化成的妖精,竟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借着一个人吃不完的由头,我拉着谢疏陪我一起吃,没想到他也应了。
亭子外的桃树上,桃花快要开败了,渐渐长出嫩芽来,我想起了那天晚上。
“谢疏,你的武功有多厉害?”
我没话找话。
“吴宰相说得那般。”
哦,京城里没人能打得过你,口气倒是不小,不过我喜欢!
说是陪我吃,可谢疏却一口没动。
一只烤鸭被我吃的七七八八,我才意识到谢疏一直在旁边盯着我。
我冲他尴尬地笑了笑。
可他还盯着我看。
“我今日进宫走了很长的路,中午还没吃饭。”
我看着那些鸭架干巴巴地解释起来。该死的爱情让我不得不在意起我的形象。
谢疏似乎毫不在意,还问我要不要吃别的。
我矜持地摇了摇头。
“要喝茶吗?”
“要!”
谢疏指定是个妖精,他不仅可以知道我想什么,还冲我笑了笑,要把我的魂都勾走了。
接风宴的前两日,兄长听闻我感了风寒,急匆匆从翰林院赶了回来。
又是一副邋遢模样。
“小妹的病如何了?”
我正躺在床上看画本,全不像生病的样子,吴禹卿见此满是不解。
“做什么要装病?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我告知了他那日皇后交代我的事情。
“真是乌烟瘴气!”
兄长一边说着还一边锤床,他素来厌烦极了官场上的结党营私以及皇位之争。
“南方发洪不见他们管,西北回来的将士有何人关怀?在宫里咬来咬去算什么本事?”
是啊,这宫中这京城之人,有多少是为了一己私欲,剩几人是为民谋福呢?
“兄长,听闻皇上的病又重了?”
我早已摒退了下人,小声地询问起来。
“前几日皇上召我过去,看样子确是时日无多了。”
兄长一向对我知无不言。
“那兄长以为下一任储君会是何人?”
“小小丫头怎么操心起这事来?”
兄长宠溺地点了点我的鼻子。
“这二殿下怕树大招风,惹了这出事,倒是赶在三殿下回来之时躲了起来。可这皇后,似是要拉拢父亲。”
皇后在朝中原有李太尉的支持,可到了这个节骨眼,她还嫌不够,又要拉拢父亲。
“兄长,我已写信告知父亲此事,可我还担心一事,便是我的婚事。”
我已过了及笄之年,父亲又身值高位,只我一个女儿。
二殿下有了两房妾室,三殿下并未婚配。怕是两人都盯着这块肥肉。
“小妹放心,小妹还小,自是不急婚事。”
“那到时的接风宴上,兄长……”
“我这张嘴,小妹还怕让他人占了便宜去吗?”
没等我说完,吴禹卿就得意地翘起了尾巴。
也是,他自小便爱读书,现在得了个翰林院的官职,更是整日赖在里面,连家都少回。一张嘴也是不饶人。
懒得再看他这个邋里邋遢的样子,撵他去烦母亲。
接风宴如期而至,我在府中等兄长的消息。
果然,三殿下的母亲茵贵妃向兄长提了我的婚事,兄长拒了回去。
我松了一口气。皇位之争,还是不要殃及无辜的好。
只是这几日怎么没见那个石头精。
没想到再次见他,是在父亲从南方回来的第二天。
忙忙碌碌已是五月,早已见不到桃花,倒是开了满树的槐花,映着嫩绿的叶,阵阵幽香,甜得让人心醉。
可这京中之事却不似五月的草木繁盛。
三殿下参了李太尉结党营私,皇上提了刘毅将军做了太尉。
而二殿下却一改常态,提出缩减宫中开支,已恤南方灾民,更是主动免了东宫一年的俸禄。皇上提前解了他的禁。
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连早朝都无法维持,这二殿下却请命去了南方,真是越来越不懂他。
让我更不懂的便是眼前这个人了。谢疏还是往日的装扮,却人人都称他一声总领大人。连我见了他都要行礼。
只是我才微微欠身,这多日不见的硬石头就开了口,
“小姐把我当原来那个谢疏便好。”
谢疏此刻的眼里藏着我不曾见过的灼热。
“谢某时刻听小姐差遣,护小姐周全。”
他倒是冲我拱手作了揖。
这槐花香得有些过头了。
父亲与我说谢疏从小便在军机处长大。
这军机处本是上任皇帝所设,可到了当今皇帝这里,军机处里的人不在朝中选,而是在各地招收能人异士。
谢疏自小被人丢弃,被军机处里的人捡了去。从小便在里面习武,又极具天赋,一直倍受赏识。
前几日原军机处总领卸了官职,任了谢疏为军机处的总领。
父亲还说二殿下并非皇后亲生。
皇后并不能生养,只得送身边丫鬟到皇上身边。丫鬟生了二殿下后便被皇后送走,生死不明。
这二殿下早已不想当这个太子,可碍于皇后势力。这下子皇后失了势,便请命去南方。
一来是躲了宫中这些琐事,二来也想为黎明百姓做点什么。
这周霄还算个高雅之士,想必那日在父亲的寿宴上也是做戏罢了。
这二殿下走了,听说皇帝的病也有了些好转,总算有几天太平日子。
这日谢疏又来了,还拎了两条鲜肥的鲫鱼。我命厨房拿去煮了,又添了几道菜。
我和谢疏对坐在亭子中,我喝着温热的米酒,他喝着自带的烈酒。
一杯接着一杯,谢疏棱角分明的脸上竟也起了些许的红晕。他今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一壶酒下肚,谢疏直起身子,迈着大步走进了一旁的园子。
然后在我惊诧的目光中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采了一捧花。
粉的月季混着黄的杜鹃被谢疏一手送到我眼前,另一只手拄在我旁边的石桌上。
我微微抬头便能瞧见谢疏又长又密的睫毛,以及幽沉的眸子里浸出的温柔。
“云烟,你愿意……”
谢疏开口,有些沙哑的嗓音显出他此刻的不自然。
这个石头精还蛮会嘛。
“我愿意!”
我盯着他一动一动的喉结回答道,并且接过了花,并且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小样儿,谢疏一定会被我甜到。
他果然被我甜到了,无奈地笑了笑,抬手碰了碰我的头发。
“云烟,你可知答应我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
我低头摆弄着花,故作轻松地答到。
谢石头你别说了,再说人家会不好意思了啦。
谢疏不肯罢休,在我面前半跪下来,一本正经道,
“我明日便来向吴宰相提亲。”
第二日谢疏果然来向父亲提亲。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在闺房听喜珠叽叽喳喳。
昨日晚上太激动,到了后半夜才睡踏实。
“谢大人带了好多聘礼来!有好些都是我没见过的。”
我都想去看看了。
“喜珠,你再去打探打探,听听父亲是否答应了。”
趁着喜珠出去的空,我开始梳洗打扮。翠绿的钗还没戴稳,喜珠就跑了进来。
“小姐!老爷答应了!”
太好了!父亲果然懂我。
婚期定在了明年。
这日在成衣局定做的衣裳被人送了来。
我挑了件鹅黄纱裙换了上,束了根浅红腰带,又铺了胭脂。这才拿着给谢疏做的衣裳出了门。
到了谢疏的新宅,开门的是一位十四五的少年。
少年见我先是一惊,随后笑着问我,
“想必您就是吴小姐吧。”
“你怎么知道?”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让我进了门。
“那日大人去提亲,我跟着搬了聘礼。”
原来是这样,这谢疏的宅子倒是不小,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只几间屋子稀稀疏疏地排着,屋内也没什么摆设。
少年领我到前厅那把孤零零的椅子上坐下。
这宅子怎么连个管家都没有?
“谢疏呢?”
“大人去了军机处,估摸晚上才能回来。”
“这府上就你一个人吗?”
“不不不,后院还有两个。”
少年僵硬地摆了摆手,眼睛直盯着地面。
果然不能指望谢石头手下有什么会说话的。
“领我去看看吧。”
后院比前院还要空旷,只一个架子,上面挂着几件兵器。
两个看着年纪更小的少年正在后院练武。两人见了我后都有些诧异。
“这是吴小姐。”
领我来的少年向另外两人介绍。
“吴姐姐好生漂亮,怪不得可以降住大人。”
其中生得较为白嫩瘦小的少年看着我道。
呦呵,难得有个会说话的。
“白青玉,你瞎说,大人岂是如此肤浅之人。定是因为吴姐姐性格和善。”
另一个粗壮的少年反驳。
嘻嘻,别争了,你俩说得都对。
这三人原来都是军机处的,只不过武功不到家,谢疏让他们在宅子里面先练练底子。
谢疏回来的时候,日头都落了大半。
谢疏此次衣服还没换,披着一身金色轻甲,肩部的甲做成虎头的形状,背上的甲中系着红色的披风。
我的谢疏在军中定是那把又快又利的剑,瞬息便能杀敌一片。
见我坐在前厅,他快速解了腰间的佩剑挂在一旁。然后拉起了我的手,笑着问我,
“何时来的?”
他的指腹和手心中藏着厚厚的茧,大拇指磨着我的手心,感觉麻麻的,热热的。
“早就来了,等了你半日了。”
我忍不住眨巴眼睛撒起娇来。
“晚饭可曾吃过?”
“费安做了,他们都吃过了,我让他留了一份等你一起吃。”
费安是那个开门的少年。
“下次自己先吃,或是让费安去通知我一声。”
切,不解风情小谢疏,还想让你夸夸我呢。
“知道啦!”
本小姐才不与石头较真。
与谢疏吃过饭,我想起了给谢疏带的衣服。衣服是按那日谢疏给我披的披风尺码大致做的,也不知合身不合身。
谢疏见我拿着衣服的纠结样,一把接过。
“试试便知。”
谢疏说着走进了里屋。很快又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宽肩撑起了红色绸子上衫,袖口绣着的金鹤生动无比,尾巴隐在了黑色护腕里,黑色革带束紧了上衫,黑纱罩着暗红的破裙从里面泻出来,几根红带子随意从革带中垂了下来。
眼角微勾,风波潋滟。
历代天骄,笑看人间尽风骚。
这谢石头还真是个衣架子。
六月末的天闷得很,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
难得谢疏今日休沐,我约了他出城去玩水。
天气过于闷热,我便把头发悉数挽了上去,戴了银制的簪子与耳饰,穿了一身淡蓝的长裙,好显得清爽些。
除去热热的风,一切还算切合人意。只不过马车驶过山中小路时却遇了意外。一伙山匪拦住了马车。
谢疏让我留在车里,他去去便回。
山匪虽然人多,但显然不是谢疏对手。
其中一个山匪见形势不妙,拼命向马车这边跑了过来。
谢疏横起一腿把人拦了回去,可那山匪的袖中却飞出几根银针,射在了马脖子上。
马一下子受惊,毫无章法地冲撞,眼看着马车就要坠下一旁的山崖。
情急之下,我只得赶忙从马车中跳出。由于跳出来的冲劲,我也顺着山崖滚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我就卷入了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
谢疏护着我滚了下来。
好在山崖不高,山匪也没敢追过来。
只是谢疏冲过来时手里的短刀没来得及丢开,为免伤到我竟一路用手攥着刀刃,藏蓝色的袖子一路被血浸黑到手肘处。
我红着眼睛看他。
谢疏却用没受伤的左手在我的肩膀摸索,担忧地问,
“怎么了?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再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我赶忙告诉他我没事,然后拉着他去前面的村子。
村子里零星散着几户人家,村户间隔的有些远,我要谢疏在村口处等我,我进去找郎中。他却硬是不肯。
无奈我俩一户户找了过去,村中竟是没有郎中,只找到一户落脚的地方。
院子里有两间屋子。一间朝南的主屋,一间朝东的侧屋。房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三个孩子。我给了房主五两银子,拉着谢疏住进了侧屋。
侧屋只有一面墙隔开,里屋放着一张简陋的床,外加一个木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和几只茶碗,外屋堆了些杂物。
谢疏的手已经不再流血,我问房主要了盆热水和几块白布。
我把一块白布沾湿,一点点擦起了谢疏的伤口。
一条狰狞的长口子横亘整个手掌,伤口外的血结成了块,里面还混杂了许多泥土。
我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我一边吹气一边擦,谢疏抬手揉了揉我的头,轻声细语道,
“一点儿都不疼。”
不疼才怪,还真当自己是个石头精了。
好不容易擦干净,整盆水都变成了浓浓的红色。
谢疏拿起一条长的白布在伤口上饶了几圈,又用嘴咬着尾端,另一只手一撕,然后把撕开了的部分打了个结。
傍晚房主又拿来了两床被褥。谢疏坚持要睡地上。于是我铺了一床在床上,一床铺在挨着床的地面上。
夜深人静,窗外只剩虫鸣。可我却没有一丝睡意。
我悄悄地下床蹭到了谢疏身侧,环住了他的腰,头枕在了他的左臂上。
明显感到在碰到谢疏那刻,他的身子就绷了起来,我知道他也没睡着。
“手还疼不疼啦?”
我柔着声音问他。
“无碍了。”
这石头只挤了三个字回我。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自我对谢疏一见钟情后,我细想了想谢疏跟在我身边的三年。他虽话少,却总是对我有求必应。
“很久之前。”
三年前的元宵灯会上,谢疏见一个女孩把猜灯谜赢来的灯一个个分给穷人家的孩子后,元宵灯映出的那张脸,便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后来得知女孩是宰相府的小姐,谢疏便来当起了暗卫。
好你个谢疏,藏得还挺深,不过我很感动啦。
抱了他这么久,谢疏还是直直地绷着身子,一动不动,我决定逗逗他。
“唉,虽然自己睡床有些害怕,但这么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我松开了谢疏,爬上了床。
还没等我头挨到枕头,谢疏竟也跟着上来,一手将我拽进怀里,受伤的手搭在我的腰上。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睡吧,我在呢。”
这次换我不敢动了。
一夜好梦,直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谢疏备了吃食在桌子上,正倚在一边喝茶。
房主说明日村里有回城的马车,于是我和谢疏打算再留一日。
吃过午饭,见房主的三个孩子正在外面玩老鹰抓小鸡。其中一个小男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大大的下垂眼,圆嘟嘟的脸,看着好生可爱。
我叫谢疏和他们一起玩,谢疏不肯。我便自己出屋。
游戏在我当了三次母鸡,四次小鸡仔后结束。
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休息。
“花生要不要姐姐抱啊?”
我看着小男孩圆嘟嘟的脸蛋,真想捏一把。
“要。”
花生甜甜的小奶音简直萌化我。
只可惜这人刚到我腿上,便被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谢疏一把拎起,又放在了地上。
在我和花生疑惑的目光中,谢疏正色道,
“自己玩。”
看着花生跑开的小背影,心中老泪纵横。
脸蛋还没捏呢!
月朗星稀,这山间的天空辽阔无边,连星星都比城中的亮。
“谢疏,以后有机会我们在这山中寻个好地方吧。”
我俩并排坐在村里的大石头上。山间的夜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驱走了白日燥人的暑气。
想想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没得谢疏回应,我转头看他。却发现他正在看我,幽深的眸里满是我的倒影。
见我看他,谢疏唇角微微牵动应了一个好字。
我也冲他笑了笑,小心地拉起他缠着白布的右手,
“以后切勿这么莽撞了,命只有一条。”
谢疏绷着脸不说话,似是不在意。
我捏了捏他的胳膊,愠怒道,
“知道没有?”
谢疏却靠了过来,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闭着眼睛回我,
“你也只有一个。”
直到坐上马车,我还迷迷糊糊的。
天刚刚亮,村里的马车没有车棚,就单单是几块木板。车上人也少,只我和谢疏,还有一个书生。
这马应是上了年纪,行得极为缓慢。
书生抽出腰间别着的箫,自顾自吹了起来。
箫声悠悠,在山间绵延回荡,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竟有一种乘舟游水之感,水波漾漾,桃花随流水不尽。
书生一曲《桃花渡》吹得妙极。
再品之下,心中却浮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不免哀叹物是人非。
一曲吹罢,书生似是想起某位故人,久久不能释怀。
看着我和谢疏,书生拱手,
“今日与二位同乘一车便是缘分,此曲送给二位。”
“望二位珍惜眼前人,切莫失去之后,才知情已难寻。”
“青山不易移,人心却难守。”
我想天地万物不由我决,我这一颗心自凭自己说了算,定不会轻易改变。
至于谢疏,石头就更不会变了!
我捏了捏谢疏的手,冲他傻笑。
车至半路,书生就与我们拜别。
谢疏从胸口处掏出一物放入我的手中。
一块滴状的琥珀,上面还存着谢疏的体温。
我将琥珀举起,对着阳光眯起眼睛看。
阳光透过琥珀,折射出温和的黄光,衬着琥珀裹着的几片红色花瓣,美不胜收。
“花不落,人不变。”
“一言为定!”
我盯着谢疏的眼回他。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腊月从西北来的一封急报打破了这片宁静。
上月西北动乱,三殿下带兵前往。可这次西北入侵有备而来,我军损伤大半,三殿下也负了重伤,西北防线岌岌可危。
谢疏临危请命,军机处大半人马被调往西北。
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归,不知能否归。
战事紧迫,谢疏只一日整顿了军马,第二日便出发。
浩浩汤汤的军队整齐地排在京城的路上。
薄雪飘飘而下,瑟瑟风声揉进了鼓声,铁蹄铮铮,震得人心惶惶。
我站在送行队伍里,看着眼前身披金甲的谢疏,心中五味杂陈。
攥了好一会那块琥珀,我终于开口,
“你若平安回来,我便嫁你。你若不回来……”
“烟儿。”
谢疏一把抱住了我,紧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真舍不得你。”
此时谢疏的嗓音又低又哑。他靠在我的颈窝里,热气不断洒在我的脖子上。
我也舍不得你啊,谢石头。可我不想在这哭出来,嘴硬道,
“你若不能回来,我便嫁了别人。”
谢疏抱我抱得更紧。
军队已经往前行进了,谢疏也不能再留。
他翻身上马,通红的眼似是燃起燎原之火,一路烧进我的心里。
“我一定回来。”
他一字一句地与我说。
看着他离我一点点远了。此次战事如此吃紧,这一去不知会不会有再聚之日。
我终于绷不住了,眼泪不住地往外淌,
“谢石头!我只嫁你!”
冲他喊完这句话,我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再说不出话来。
谢疏最后看我一眼,夹了夹马腹,终是看不见影子了。
我不知道的是,那日的谢疏,听了我的那句话,竟也是流了泪。
战事不容乐观,谢疏去了一月有余才来了一封信。信中只写了八个字,
一月苦寒,望自珍摄。
似是裹挟了西北的风沙,迷了我的眼。看来此次战事比我想得还要紧张。
可宫中却总有人蠢蠢欲动。
这日东边运盐出了差池,父亲被派去调查此事。费安又急匆匆来找我。
自谢疏走后,我便让费安与白青玉盯着宫中之事。此二人之所以可进军机处,凭的不是武功,而是打探情报的本事。
费安焦急地告诉我,皇后苟合一帮大臣,收了西北的贿赂,似是要断了此次运往西北的粮草,割地投降。
“皇上呢?”
我抖着声音问,这帮乌合之众只顾自己利益,全然不顾将士,不顾百姓。
还真是应了“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致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使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皇上已是病危,就快咽气。皇后派六皇子守在床前,怕是要假造圣旨,让六皇子继位。”
六皇子今年才七岁,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危急存亡之时,多少兵将从军卫国,置生死于度外,只为杀敌报国。而这些狗官却用前线战士的头颅热血换自己的荣华富贵,换自己执权掌位。
一个将军的无奈便于此,城门破,降书来,烽火息,狼烟灭,将军岁月埋。
这皇后怕是要反了天了。
我倒要去看看这老妖婆到底修得什么法。
派白青玉领着军机处剩下的人马去追西北使臣带走的降书,又派人去通知吴禹卿盯着皇上那边。
只剩了我和费安去找皇后。
今日就算是逼宫,我也要保我边疆将士一份心安,保谢疏无后顾之忧。清了这宫中的腌臜事。
椒房殿的麝香味还是那么浓,皇后悠哉地喝茶,大臣们立在堂下。
进了椒房殿我便开门见山,狠狠地盯着她问通敌卖国是否该杀。
这帮狗官却是齐刷刷跪下,直呼杀不得。
“杀不得?”
我咬着牙反问,抽出费安的佩剑直抵皇后颈间。
看着皇后哆嗦的样子,我不禁冷笑起来,
“今日本小姐倒要看看,是不是这皇后的脖子比常人的硬,竟会杀不得。”
不等别人反应过来,我便将剑用力抽出,刹时血就喷涌出来,溅了些在我的脸上。
热的血散着腥味,皇后睁眼僵硬地倒了下去,我的心跳个不停,可我不能被人看出破绽。
不再去看皇后,我拎着染血的剑走下去,一个个扫过跪在下面的大臣,他们也被我吓得不轻。
“杀得杀不得?”
极致的愤怒很快把刚刚的恐惧赶走,我的声音听着十分骇人。
“臣等全听吴小姐吩咐。”
他们哗啦啦地开始磕头。
一群废物。
很快,被吴禹卿偷梁换柱后的圣旨被送了来,太监在皇后的尸体旁,哆哆嗦嗦地宣了圣旨,
“……三皇子周无瑜继位,钦此。”
“臣等遵旨。”
我也跟着跪了下来。
三月初,曾经的三殿下,如今的皇上从西北赶了回来,也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西北战乱已经平复,谢疏留下处理最后事宜。
可谢疏却是没有给我回信。
看着屋外满树的桃花,我折了一节夹在信中,添了一句“桃花又开枝头,故人如期归否?”
信送走后,我的心里始终感到空落落的。
捡了几身便衣,又从军机处选了一队人马,去了西北。
风沙漫天,行了足足五日才到了军营驻扎之地。
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军营气氛已没那么紧张,却不见谢疏身影。
“谢总领呢?”
我亮了亮军机处的令牌,一个士兵带我去了主营。
久别重逢,我想过无数的场景,唯独没想过这种。
谢疏躺在军帐中的床上,胸口处缠着绷带,上面渗出了茵茵红色。平日那双幽沉的眼紧紧闭着,一动不动。
帐中看守的士兵说半月前谢疏中了毒箭,一直昏迷不醒,不过现在已无性命之忧。
我握着谢疏的手不禁哭出声。
谢石头,我来看你了,你快睁眼看看我呀。
可这石头精却听不到了。
晚上看守的士兵前来送饭,我却没什么胃口。
“吴丫头,吃点儿吧。”
刘毅将军过来看我。
“谢疏这小子真是带兵打仗的奇才,老夫也是自愧不如。”
见我不动筷子,刘将军继续说了起来,
“此次战事,多亏有他,这小子命硬,老天爷也不会看他有事。”
“倒是你,吴丫头。平日这小子话少得不能再少,却把你写的几封信带在身上,看了又看。”
“你可别在他醒之前就倒下了。”
“多谢刘将军,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送别了刘将军。我在谢疏床边铺了个垫子,坐在垫子上,趴在谢疏床头。
西北三月末的夜还是凉气逼人,谢疏帐中只一床被子,于是我躺在了谢疏旁边,好在谢疏的床还算宽。
迷迷糊糊间感觉腰间多了一只手,睁开眼睛却见谢疏凑了过来。
下一刻,谢疏的唇贴了上来。
他的唇很干,磨在我的嘴上,他的舌带着滚烫的热舔着我的唇,又探进我的嘴里。
骨节分明的手在我的腰上游弋,直到那手到了我的脸上,我才缓过神来。
“谢疏。”
我模糊地叫他。
可刚刚还在胡作非为的人却如梦初醒般,愣了一会后,颤着嗓子问,
“烟儿?”
帐子内只远远点了一支蜡烛,映在谢疏的眼中,只见他满眼的不可思议。在军中三月,谢疏明显瘦了许多,原本深邃的五官线条更加明显,更生凌厉。
“嗯,是我。”
直到此刻,我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那个牵肠挂肚了三个月的人。抱着谢疏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等谢疏的伤养好,处理了军中之事。我们从平沙漠漠的西北回到京中之时,已经是六月了。
岁岁光阴弹指间,去年的此时我与谢疏还在马车上听书生的桃花渡,此刻我俩依着那条相似的路并肩骑着马。
时光流走,却并未在谢疏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少年眉眼依旧,棱角分明。
而我也还是……
“而你也还是什么?”
谢疏拽着缰绳,笑着问我,
“还是那么爱你!”
还说自己不是石头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