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之城(上)

2021-01-14 19:00:36

科幻

文/马传思

第一章 

神秘光波已经到了日暮时分,落日的余晖洒在茫茫沙海中。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高强度日照之后,戈壁上的热度并没有随着太阳下山而迅速降低,四处依然热浪滚滚。

但沙漠中的生灵们已经纷纷开始活动,比如眼下的这个行军蚁群。

这是一支由数百万只行军蚁组成的迁徙大军,正浩浩荡荡地沿着一条干涸的河道前进。它们就像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一样,四处流浪。

在行军蚁的前方,是一片面积五六平方公里的草甸,和方圆百里之内仅有的一座戈壁咸水湖。远处当金山上的雪水终年不断,形成纵横交错的地下径流,最终汇聚成了这个咸水湖,滋养着戈壁中的众多生灵,也滋养着那个叫作冷湖镇的沙漠小镇。

那个孩子叫马思齐。

不过,他奶奶不这样喊他。在马思齐出生之后,奶奶就依照戈壁部落的习俗,给他取名叫“卡勒玛”。

卡勒玛呀,你已经六岁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经常和家里那头坏脾“气的公羊打架,刚开始我打不过它,后来它怕我了,见到我就一溜烟地跑开。”“卡勒玛呀,你已经十岁了。我在你这么大时,每天早上都要去放羊了。那头公羊已经老了,它的一个崽成了新的领头羊。每天早上,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领头羊的犄角上时,我就骑着它,带着羊群离开村庄。”马思齐就是在奶奶的念叨声中,一天天长大的。这一点,和我们见过的大多数孩子比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几十年前,一支地质勘探队在这片戈壁上发现了石油。于是,他们在一座由地下暗流汇聚成的湖泊旁安营扎寨。从此,这个叫作冷湖镇的戈壁小镇就建了起来。在小镇最繁盛的那段日子里,这里聚集了四五万人口,整日人声鼎沸,街头巷尾到处是欢声笑语。

但马思齐没赶上小镇的那个黄金时代。在他出生后,小镇的油田就已基本枯竭,石油公司的员工都陆续被调去了别的地方。马思齐八岁那年,身为工程师的爸爸被调去了德令哈,原本在镇医院工作的妈妈也跟着去了,把他和奶奶留在了老家。

他们准备在马思齐读完初中后,就把他也转学到德令哈去,奶奶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

或许是由于没有在身边照顾自己的儿子而心里愧疚的缘故吧,妈妈每次回来时,都表现得特别热情。她总是用手摸着马思齐的头顶,比画几下他的身高,然后嘴里“啧啧”个不停,用非常满意的眼神看着他。

马思齐觉得,妈妈的这番行为实在有些做作,而且她那种眼神,估计和看她养的那条金毛的眼神差不多。

妈妈还喜欢黏着马思齐,和他聊天。用她的话来说,叫“畅想美好的未来”:你要努力读书,争取能考上德令哈最好的高中,然后考上一所北京的大学,或者去上海也行;等你大学毕业之后,再找份好工作——接着,娶一个漂亮贤惠的老婆。

每次听她聊到这个话题,马思齐都在心里哀叹:“老天,这个老妈居然面不改色地和我谈论未来儿媳妇的事儿!”这让他总有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

为了这事,马思齐还经常被自己的同伴苏姆和刘小菀嘲笑。赵妍并不嘲笑他,但每次听苏姆和刘小菀聊起这个话题,也会忍不住抿着嘴笑。

这个周末,妈妈又回来了。她给马思齐带了一大包牛肉干。马思齐把牛肉干分成了几份,送了一些给赵妍和刘小菀,又送了一份给自己的死党苏姆。

从小学开始,他们四个人关系就很好。到了初中,四个人还是经常一起,谁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相互分享。

在苏姆家玩了一阵之后,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了,马思齐才与大家告别。他走出门,顺着通往镇子东边的道路信步走去,一直走到东边那座巨大的弧形拱门旁,才停下了脚步。

这座拱门就是小镇东边的边界。再往前走,出了小镇,就是茫茫沙海了。

阵阵晚风吹来,带来沙海深处的气息。他抬眼远眺,落日余晖给沙海镀上了一层绚丽而神秘的色彩,让这连绵起伏的沙海仿佛变成了一片真正的海洋;而远处莽莽苍苍的群山,就像是大海上的岛屿,正在翻飞的海浪中若隐若现。

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觉得心情舒畅无比。看得久了,他甚至产生一种神奇的感觉,似乎就连自己的身体也如同空气一般,在慢慢消融,融入这天地之中。

马思齐从来没亲眼见过大海,但他一直都有种强烈的感觉:这片戈壁并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生命禁区;相反,它和远方的大海一样,隐藏着众多欢腾的生命。

他见过蝎子像武士一般,高高举起尾部的利剑,在月光下巡游;屎壳郎像个勤奋的搬运工,推着粪球一路前行;野骆驼一边在戈壁中踱步,一边咀嚼着干草;他还见过风滚草从沙地上掠过。甚至有几次,他还觉察到黑颈鹤在半空中起落时翅膀扇起的微风。

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总会浮现一段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话:“这里曾经是一片原始海洋,是所有生命的起点,也会是所有生命的归宿。如今沧海桑田,海洋已经变成戈壁。但大海从来没有远去,因为在飘荡的风里,在漫天的沙尘里,处处都残留着大海的气息。”正是这段话,让马思齐很早就有了一个心愿: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这片戈壁,他一定要去海边,吹一吹带着腥味的海风,任咸咸的海水溅进嘴里;他还要去海里抓水母,去寻找美丽的珊瑚礁,寻找梦中的大鲸鱼,寻找大海与戈壁曾经融为一体的秘密。

马思齐正在远眺时,突然,一道光波从远方的草甸里升起。

光芒出现的时间很短,转瞬即逝,以至于他以为是夕阳的余晖在沙海中引起的光线折射。

他揉揉眼睛,再次朝那里望去——几秒钟后,那里又是一道光波闪现。

马思齐脑袋里“嗡”的一下,那个在小镇上流传很久的关于沙丘魔怪的传说,马上涌入他的脑海中。

几十年前的一天,一个牧民赶着羊群,去寻找戈壁深处的水源地,结果迷路了。直到天黑下来,他都没有找到回去的方向。

牧民只好把羊群聚拢在一小块洼地中,然后自己钻到羊群中间,想借助羊群的温暖,熬过这个夜晚。

半夜时分,牧民突然被什么惊醒了。他一睁眼,看到一道道光芒从天而降。牧民壮起胆子,朝光芒降落的地方走了一阵,然后,他看到一个个通体发光的半透明影子状的生物。这些奇怪的生物一边在风中朝前飘荡,一边发出一些奇怪的旋律,可能是在唱歌,也可能是在进行某种交流。

牧民简直被吓破了胆,他连滚带爬地躲回羊群中。等到天一亮,他就赶着羊群逃离了那个地方。从此,关于沙丘魔怪的传说就在沙海中流传开来。

“难道传说中的沙丘魔怪,真的出现了?”这个念头让马思齐心里一阵激灵。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朝草甸的方向望去,但刚才的光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章 

草甸搜寻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暮色在天地间一点点弥漫开来。

行军蚁大军还在向前移动,数百万对触角探寻着四周的任何蛛丝马迹。沙砾在颤动,在鸣响。在看似平静的沙海中,一股杀气正在弥漫,足以让那些躲藏在岩石后或者洞穴中的生灵感到心惊胆战。

突然,一阵信息素信号在蚁群中散播开来:“前方的朽木下有食物。”整个大军陷入一种嗜血的狂热情绪之中。它们如同雨季时漫盖过戈壁的洪水一般,朝着前方的朽木冲去。

果真,在朽木之下,有一个蚁群巢穴。那里的蚂蚁已经探听到了行军蚁大军来犯的消息,正纷纷从巢穴中涌出。它们挥舞着大颚,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于是,在这棵朽木前的方寸之地上,一场生死大战正悄然开启。

那道神秘的光波让马思齐念念不忘。

回到家中以后,他想找个人说说这件事。但跟谁说呢?他可不想告诉妈妈。他早就受够了妈妈的大惊小怪了。再说了,她明天下午就要回德令哈,就算她要操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或许可以跟奶奶聊聊,奶奶一辈子都待在这片戈壁中,知道茫茫沙海里很多神奇的事情。不过奶奶有个习惯,吃完晚饭就喜欢坐在她那张铺着羊皮褥子的椅子上,伴着电视的声音,迷迷糊糊地打盹儿。

看来,只能和苏姆聊聊了。

想到这里,马思齐打了个电话给苏姆。

苏姆的全名叫呼和苏姆,他是个蒙古族孩子,有着一副典型的蒙古人的长相:圆脸,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他和马思齐同龄,身材虽然不高,但非常壮硕。

马思齐奶奶经常这样评价他们两个:“你们两个娃站在一起,就像一头熊旁边站着一只小鸡崽。”苏姆对读书实在不感兴趣,所以成绩只是勉强过得去。他经常对马思齐说,他的理想是成为走遍世界的探险家,去破解这个世界上的各种未解之谜。

苏姆拿起电话时,马思齐能听到那头传来的电脑游戏声。但当马思齐说完了自己的遭遇后,游戏声猛地停了,苏姆兴奋的叫声传了过来:“哈,我们破解未解之谜的机会到了!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去找你!”马思齐放下电话,瞅了瞅正在电视机前面打盹儿的奶奶,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去。这时,电视里播报的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据国家天文台消息,一场太阳耀斑将在近日爆发。这场耀斑的强度将达到X9.8级,是近20年来强度最高的一次。据悉,耀斑将引发太阳质子事件和日冕物质抛射,对地球的无线电通信和卫星导航系统造成一定的干扰。”看完这条新闻,马思齐心里猛然一动:莫非自己刚才所看到的“沙丘魔怪”,跟耀斑爆发有什么关系?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毕竟,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也未免太巧了。

第二天一大早,马思齐还没起床,就听到了苏姆的大嗓门。之后,苏姆大踏步地走进了他的房间,急吼吼地说:“快起床,我们去你昨天说的地方!”不到半个小时,马思齐和苏姆就一起来到了弧形拱门旁。他们放眼望去,在熹微的晨光映照下,一座座沙丘散落在空旷的沙海中。一切都那么安静,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我们回去吧,或许我昨天只是眼花了。”马思齐有些泄气地说。

那你还那么肯定地跟我说可能是沙丘魔怪?”苏姆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脚,把一颗小石块踢出老远。最近他在练习足球,所以见到什么都想伸脚去踢。

“我是说可能——可能,perhaps,maybe。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吧?”马思齐说道。

“哟,你就显摆吧,”苏姆耸耸肩,“你知道成为一个优秀的探险家的第一条原则是什么吗?”马思齐摇摇头:“这个你可以显摆。我又不想当探险家,我怎么知道。”“第一条原则就是永不放弃,直到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为止,”苏姆信心满满地说,“如果你说的事是真的,我们就一定能在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说着,他捋起袖子,走到拱门外,仔细地搜寻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真的发现了什么,弯腰从地上小心地捡起一个东西,回头冲马思齐喊道:“快过来,我找到了!”马思齐凑过去,仔细端详他手里的那个东西,调侃道:“请教一下,你们这些‘探险家’会把这个叫什么?我们普通人一般把这东西叫作石头呢。”苏姆没理会他的玩笑话,接着说:“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这是一块风蚀岩,跟草甸那边的一样——这说明,沙丘魔怪可能就在草甸那边!”马思齐看看他:“你这可真是个重大发现。不过,顺便说一下,我昨晚就告诉你了,我看到那道光出现的地方,就是在草甸那边。”苏姆没理会马思齐的挖苦,他兴奋地一扬手,把石头丢到地上,又伸脚一踢,说道:“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回去骑车,我们到草甸那边去。”说完,不等马思齐反对,他拔腿就朝镇上跑去了。

过了不到十分钟,一阵轰隆隆的摩托车引擎声从街道那头传过来。马思齐转头一看,骑摩托车的正是苏姆。

摩托车飞速地朝马思齐冲来,直到离他两三米远时,苏姆才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你从哪里搞来一辆摩托车?”马思齐惊问道。

苏姆一脚撑地,取下头盔,挤眉弄眼地说:“你呀,现在都是初中生了,也得学学我。要不然等你上了高中,连摩托车都不会骑,是找不到漂亮女朋友的,你老妈的心愿就实现不了啦。”说完,他继续挤眉弄眼了起来。马思齐没接他的话茬,接着问道:“你不是偷了谁家的车吧?”当然不是,这是从我家隔壁的兰州菜馆借过来的,我答应下次有游“客过来,就带去他家店里用餐。上来吧,我们去草甸!”马思齐耸耸肩,坐在摩托车后座上,苏姆一踩油门,两人顺着305国道,离开了小镇,朝五六公里外的草甸而去。

没用太长时间,他们就到达了草甸的边缘。

两个人先是在靠近湖边的盐碱地搜寻了一番,但那里四处都只有一片暗白色的盐霜,此外什么都没有。

接着,他们在远离盐碱地的骆驼刺和莎草间骑行搜寻,依然什么收获都没有。他们继续前进了一段距离,直到被前方一堵风蚀岩拦住了去路,才停了下来。

“我们回去吧。”马思齐打量着风蚀岩和另一侧的一条河道,对苏姆说道。

苏姆摇摇头:“这么一块石头就把你难住啦?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我爬上岩石看看,你顺着河道找找。”

说话间,他小心地爬到了岩顶上,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往四周瞭望。

马思齐顺着一处不太陡的斜坡,爬下河岸,站在干枯的河床中。他擦擦额头的汗水,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候虽然还不到上午十点,但气温已经越来越高了。

他突然想起来昨晚电视新闻上说的太阳耀斑爆发的消息。

“难道现在这么热,跟太阳耀斑有关系?”他暗自寻思,边想边信步朝前走去。

走着走着,一棵朽木横在他的前方。那是一棵倒塌的沙柳。

马思齐走到沙柳前,用手轻轻一剥,就剥下了一块树皮,稍一用力,树皮就在他手里碎掉了。

看来,这棵树已经倒塌很久,经过戈壁里的风尘侵蚀,早已腐烂了。

马思齐正想离开,突然,他发现在树身的下方,有一群蚂蚁正在来回奔走,那些蚂蚁动作急匆匆的,其中有一些似乎受了伤,正在挣扎。

这勾起了马思齐的好奇心,他凑过身去,小心地推动那棵朽木,直到朽木慢慢被挪开了一些。

这时,他看到了更多的蚂蚁正在朽木下的一个巢穴入口,相互不停地撕咬。

“原来,这是两个蚁群之间在战斗。”他猛然明白过来。

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但似乎已经接近尾声,巢穴入口外的沙地里散布着很多蚂蚁的尸体。

马思齐打量着那些蚂蚁的尸体,发现大部分死去的蚂蚁体形都比较小,但六只脚很修长,体色接近沙砾的颜色,又带着一种金属的光泽。而发动进攻的蚁群,体色黑亮,体形较大,正不停挥舞着巨颚,就像挥舞着锋利的镰刀。在离战场大约四五米远的地方,一大群担任防守任务的大蚂蚁正聚成一团,在这一团蚂蚁的中心,有很多白色的卵,还有一只体形臃肿的大蚂蚁。现在,蚂蚁群正搬动着卵和大蚂蚁,朝巢穴入口移动。

“原来这群大蚂蚁是入侵者,想入侵小蚂蚁的巢穴。”马思齐陡然明白了过来。

蚁群簇拥着蚁后,浩浩荡荡地进了巢穴入口,就好像一支获胜的军队簇拥着他们的君王,进入战败者的城池。

这场景让马思齐不寒而栗。头一次,他目睹了这种微小的昆虫活动背后的残酷。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朝后退了回去。

第三章 

巨型胚囊在屠城之战中,行军蚁将对手悉数歼灭,然后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对方经营了数年的地下巢穴。接下来几天里,蚁后让大军集中在巢穴的中央大厅里暂时休整,而它则利用这个时间持续不断地产卵,好及时补充兵源。

几天过后,在巢穴深处侦察的巡逻兵回来了,给蚁后带回了一个很费解的消息:“前方发现巨型胚囊。”蚁后并没有多加琢磨,它的大脑并不擅长对各种问题做过于深度的思考,而是喜欢简单的行动方式。于是,一个带有蚁后特定气息的指令在大军中传播开来:“向胚囊进发。”在那几只巡逻兵的带领下,行军蚁大军进入巢穴深处——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在那个空间的中央地带,它们看到成百上千的胚囊紧密地排列在一起。比起蚁群的卵囊来,这些胚囊巨大无比。胚囊的表层皱巴巴的,看上去似乎因为存放时间太久而干枯缩水。

星期一早上,马思齐如同往常一样去学校上学。他走到校门口,突然看到操场上很多人都在抬头仰望。他连忙也一抬头,远远望见天上有一只怪鸟的身影在翱翔。它有着苍鹰般的身体,和光秃得有些丑陋的脑袋。

马思齐心里一动,虽然他第一次在小镇的范围内看到这种鸟,但还是能认定,这是一只秃鹫。

因为他曾听奶奶说过,在西南方向的青藏高原上,有时候能看到秃鹫在巍峨的群山间飞翔。

“这只秃鹫一定是嗅到戈壁中某一头死去的野骆驼的气味,然后飞了过来。”这么一想之后,马思齐并没有对这只大鸟多加注意。

马思齐来到班上,看到一群同学聚成一团,正在激动地讨论着什么。

赵妍和刘小菀就在这群同学中间。

马思齐一边慢腾腾地整理书本和作业,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议论。

原来,他们正在讨论天上出现的怪鸟。

“我觉得,这件事八成跟太阳耀斑有关系。大家记得这两天少用手机,少看电视,少玩电脑。耀斑爆发可能会导致磁场和辐射异常,干扰电器设备的运作。”刘小菀肯定地说。

“我昨晚看电视,新闻上说,耀斑要到明天才爆发啊。”一个男生反对她的意见。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这场耀斑就像地震一样,地震发生之前,很多动物都能提前感知到一些征兆。”赵妍捋了捋她的刘海,说道。

“一只鸟说明不了问题。不过我猜,接下来说不定会有更多鸟群飞过来。”苏姆刚走进教室,就听到了大家的议论,他一边把书包往桌子里一塞,一边大声嚷嚷。

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上课铃响了。

第三节课上课期间,马思齐突然听到教室另一头传来一阵躁动。他闻声往那边看去,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窗外。

原来,就在这个上午,越来越多的鸟儿出现在小镇上空:一群在电线上排成整齐队列的灰雀,几只黑颈鹤,还有几只乌鸦似的黑鸟在学校围墙上探头探脑。

“瞧,被我说中了吧!”苏姆兴奋地喊了这么一嗓子,结果被正在上课的数学老师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节课接下来的时间,马思齐发现苏姆和坐在他前排的刘小菀一直在小声嘀咕个不停,看起来像在争论什么。

这两个人经常为了一点儿小事争吵,对于这一点,马思齐早就习惯了,也就没多在意。

中午即将放学时,外面起风了。这时,班主任来班上通知:一场超强沙尘暴即将来临,今天下午学校临时停课。

听到这个消息,班上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苏姆兴奋地猛捶桌子,结果被班主任批了一通。

回去的路上,马思齐看着几只停在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胡杨上的鸟儿,对苏姆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鸟群的聚集,还有这场沙尘暴,应该都跟即将发生的耀斑爆发有关系。”“你的说法和刘小菀那个小妞一样,难道你们是串通好的?”苏姆双手揣在衣服兜里,不怀好意地对马思齐眨眨眼睛。

你们两个吵架,不要把我扯进去。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每一件都很反常,那它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我倒觉得,这些鸟,还有这场沙尘暴,跟耀斑爆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纯粹是偶然。偶然间,你眼花了,以为看到了什么沙丘魔怪;偶然间,一些鸟被秃鹫追赶着跑到了沙海中来;偶然间,发生了一场沙尘暴。”“你怎么这么肯定?”马思齐怀疑地看着苏姆,“一句话就这么轻松地把所有事情都否定了?”苏姆神秘地一笑:“为了这事,我可是跟刘小菀打了赌。她就仗着自己是学习委员,跟我扯一大堆什么地球磁场变化,导致鸟群大脑中的什么导航系统受到干扰。我偏偏不服气,就跟她打了这么个赌。”“你跟她赌啥不好,偏要赌这个,她上次地理考试可是100分啊。”马思齐说道。

苏姆还想争辩,不过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路口的镇汽车站旁。苏姆的家和马思齐的家分别位于汽车站的两个不同方向。两个人分别后,马思齐转身朝着自己家走去。

正当他快走到家门口时,他突然发现,北边的天幕上出现了几道极光,在灰蒙蒙的天幕上流动,不停变换着形状。那些无法描述的流光溢彩,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

这时,远处的群山,连绵的沙丘,辽阔的戈壁,镶嵌在茫茫戈壁上的这座小镇,小镇上的一草一木,还有那些从天上飞过的鸟群,都在极光的映照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在这无言的神秘之中,仿佛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事情正在慢慢逼近。

马思齐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激灵。

他回到家不久,沙尘暴就来了。狂风携带着沙砾,在整个天地间扫荡,四处弥漫着一阵阵滔天巨浪般的轰鸣声。

沙尘暴持续了整个下午,等到外面的风声逐渐停歇之后,已经是晚饭后。

马思齐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准备走出门去散散步。

但他一走出家门,就发现不知何时,外面的街道上已到处都是飞蛾,和其他很多种少见的昆虫。街旁的路灯更是成为昆虫聚集的场所,它们不停地围着路灯飞舞,不时有虫子撞上路灯外罩,然后掉落在地上。

马思齐赶紧走回家里,把门窗都关好了。即便这样,那些昆虫还是从各种意想不到的缝隙里钻进来。

马思齐连忙跑去杂物间,翻找了一阵,找出了一把电蚊拍。

他弄出的乒乒乓乓的声音惊动了奶奶,奶奶刚在厨房收拾完,蹒跚着走到客厅门前,看着马思齐,说道:“卡勒玛,或许这些虫子只是迷路了,就像在沙海里迷了路的旅人,在黑暗里寻找一点儿光亮。”马思齐愣了愣,放下了手中的电蚊拍。

往常这时候,奶奶应该是坐在电视机前打瞌睡。但这天晚上,她似乎谈兴来了,走到那张铺着羊皮褥子的椅子前坐下,缓缓开口道:“卡勒玛,你是我们戈壁人的后裔。你要记得,我们这个戈壁部落已经在这片沙漠里流浪了几百年。这几百年的生活,让我们尝尽艰辛,也让我们有了一双和外面的人不同的眼睛。”马思齐点了点头。

奶奶接着说道:“每个外来的游客都说这里不适合生存,镇上的人也这样想,所以镇上出生的孩子,只要翅膀硬了,第一件事就是从这里飞走。”听了这话,马思齐心想:“爸爸妈妈大概就是这样吧?”奶奶接着说:“但是,只有一直在这里生活着的真正的戈壁人,才能看到另一种真相——在这荒凉之地,就连一只虫子,都是一个完美的生命。”

“奶奶,这个我懂,”马思齐拖长了声调说道,“以后我见到那些虫子,不踩死它们就是了。”“卡勒玛,事情还不止这样。你还得明白,你见到的每一只虫子,每一匹荒原狼,每一头在春天里苏醒的马熊,不管它们是大还是小,是柔弱还是凶狠,那些看起来稀奇古怪的身体里都有另一个你。”马思齐怔住了。虽然他已经是个初中生了,但奶奶有时候说出的话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费解,他只好无言地点了点头。

到了睡觉的时候,那些四处窜动的爬虫才慢慢不见了,但另一件怪事发生了。

马思齐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了。他睁开眼,伸头朝窗外望去——街边的路灯正发出一圈圈朦胧的光晕,衬托得夜空更加黑暗。

他又侧耳细听了一阵,那声音还在持续,好像是某种旋律奇怪的哼唱,在月光下戈壁沙海的神秘与空旷的气息衬托下,显得非常缥缈。

马思齐心里猛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那些沙丘魔怪又出现了?”他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那些“沙丘魔怪”一边在沙海深处飘荡,一边轻声哼唱着。

他被自己想象的情景吓得一阵哆嗦,赶紧钻进了被窝。“这一定是风声,风吹过那些沙砾和风蚀岩层发出的怪响而已,我怎么自己吓唬自己呢?”他这样安慰自己道。

第四章 

耀斑攻击凭借着生来就有的对食物的敏感,蚁群相信在这皱巴巴的皮囊之下,是美味的营养液。

一群工蚁早已按捺不住,冲上前去,爬到胚囊上,张开巨颚,想咬开表皮。

突然之间,一道道隐约的幽光在那些胚囊中闪现,似乎里边有什么沉睡的活物被惊醒了。

但这点异常并没有引起蚁群的注意。它们就跟被血腥味吸引的饥饿狼群一样,排山倒海地蜂拥而上,向胚囊发起一次次攻击。

奇怪的是,在行军蚁大军镰刀般的锋利大颚的一次次进攻下,那些胚囊始终纹丝不动。

马思齐目睹了耀斑爆发出的第一道光芒。

当时,他正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突然发现前方的汽车站上空亮起一道闪电。

“太阳耀斑爆发了!”马思齐猛然醒悟过来。

灼人的光芒笼罩着天地,他的双眼剧烈刺痛。这时他才下意识地觉察到情况不妙,赶紧摸索着跑到路边的屋檐下躲避。

他再次望向天空,发现天空已经开始燃烧起来了,满天都是猩红的烈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而他身旁的一栋栋房子都颤抖不已,就连脚下的大地深处,也在传出呻吟般的怪响。

气温在迅速上升,一股热浪铺天盖地地袭来。热浪中传来“扑棱”的几声怪响,那是几只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的鸟儿,它们在地上扑腾了几下翅膀,就不再动弹了。

马思齐甚至隐隐闻到一股焦煳味。

他想拔腿逃走,却发觉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了。

一种巨大的恐慌感向他袭来,仿佛一座深渊正在天空开启,吞噬着整个宇宙。

等到后来,这场灾难的真相才慢慢浮出水面。原来,这次太阳耀斑的爆发远超过各国天文组织之前预测的强度。第一波猛烈的电磁辐射之后,高能带电粒子流也接连对地球发动了攻击。天空中的火焰和猛烈的爆炸,是臭氧层被粒子流撕裂后,空气中的甲烷燃烧爆炸导致的。而等到两天后,来自太阳的快速等离子体云也到达了地球,引发了第二波爆炸。

当时的马思齐并不知道这些。他不过如同其他无数的地球生灵一般,被天空中出现的巨大变故吓破了胆,陷入精神恍惚之中。

幸亏,一阵熟悉的呼喊声让他清醒了过来:“马思齐!快离开那里!”马思齐一转头,看到苏姆正站在前方的汽车站门廊下朝他大喊,并伸手指着他的身后。马思齐猛一回头,眼前所见的一幕让他再一次惊呆了——一群黄羊蜂拥着朝这边冲了过来。黄羊后方,居然是两匹很少见的荒原狼。

“快过来这里!”苏姆大喊。

马思齐拔腿朝苏姆那边跑过去。这时,那群动物已经气势冲天地从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冲了过去,掀起滚滚的灰尘。

就在它们经过时,马思齐和那两匹狼打了个照面。即使这时他精神恍惚,也不由得心中猛然一顿。

因为在这些狼的眼睛里,他看到的不是凶残和饥饿,而是恐惧。

不过十几秒,又是一阵强光从天而降。马思齐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哀号声。他一回头,看见刚才那两匹狼就像燃烧起来了一般,化作两团火焰,挣扎几下,倒地不动了。

强光瞬间笼罩了整条街道,并朝他这边扫荡过来。

马思齐竭力拖着发软的双脚朝前狂奔,就在他感觉自己无法逃脱的千钧一发之际,苏姆的手从前面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他,将他拉到自己躲藏的角落里。

“快进去!”苏姆指了指旁边身后的汽车站售票厅。

两个人冲了进去。

就在进门的一瞬间,马思齐看到镇子西边的锅炉厂大烟囱晃动了几下,然后在空中解体,坍塌下来。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震动声从大地深处传来。

售票厅里有三个工作人员,正失魂落魄地蜷缩在大厅中间的柱子后。

看着马思齐和苏姆跑进来,他们也没有动静,只是木然地看着,似乎已经被这场突然降临的灾难吓蒙了。

马思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子一阵阵地颤抖。

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回过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和苏姆一次次朝外张望,但天空中的烈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更让他忧心忡忡的是,镇上不停传来房屋倒塌的声响,以及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连汽车站停车场的那三辆中巴也都燃烧了起来。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天空中的爆炸声变弱了,更像是云层深处远远传来的雷鸣声。

这时,那三个工作人员中的一个女售票员站起身来,戴上一顶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大盖帽,又用一块黑纱巾蒙住了脸,念叨着:“我要回家,我不能留在这里。”然后朝外面走去了。

她的两个同伴犹豫了一阵,也跟着出门去了。

马思齐看着他们顺着一栋栋房子边缘朝前走去。那个走在前面的女售票员已经走到了汽车站的门卫室旁,她犹豫地望了望前面——前面就是没有任何遮蔽的大路。

售票员看来下定了决心,朝大路跑去了。

可她才跑出不到十米,身子就一阵摇晃,瘫倒了下去。

马思齐不由得惊叫起来。幸好,另外两个人已经跑过去拖走了女售票员,一起躲进了门卫室里。

马思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看苏姆,苏姆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我们不要冒险离开,就留在这里等着吧。”苏姆无力地说着,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哼哼。

售票大厅里的气温越来越高了。

马思齐从大厅的门边走回大厅深处。但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感觉到无处可逃的酷热。

他使劲儿地吞咽着口水,滋润一下热得快要冒烟的喉咙,对苏姆说:“外面会不会变成一个大熔炉?”一切都完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现在躲藏的这座房子,还有我“们两个,都会慢慢熔化。”苏姆垂头丧气地说道。

这还是头一回,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姆说出这样消极的话来。

马思齐转头往售票窗口后面看了看,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几瓶水。但他只看到一些平常的办公设备。

这时,苏姆指了指大厅右侧,说:“我们到后面去找找水,我记得上车通道那边有个小摊。”两个人离开了售票大厅,经过安检口,果真,在大厅的另一个出口处,有一个小摊。

他们连忙跑过去,揭开覆盖在那个旧冰箱上的废纸箱,里边满满一冰柜的水。两个人各自拧开一瓶,咕咚咕咚地灌下去,然后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又打了一阵饱嗝。

就在这时,一阵叫喊声从远处传来:“马思齐,苏姆!”两个人循声望去:越过闪耀着光芒的停车场,在对面一两百米处,是一排小房子,看上去应该是司机和车站员工的休息室。

最右边的一间休息室里,窗户敞开着,有两个人影一边朝这边挥手,一边不停地大叫。

“是赵妍和刘小菀!”马思齐惊喜地说道。

这个时候,猛然见到另外两个同伴,马思齐和苏姆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急不可耐地想飞奔过去,但想想刚才见到的那三个车站工作人员的遭遇,却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他们只能耐着性子,和那头的两个同伴相互喊话。喊了一阵之后,他们大概明白了赵妍和刘小菀遇到的事。

这天早上,她们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只是她们在去学校的路上,当走到车站后边的围墙旁时,刘小菀眼尖,发现围墙缝隙里开出了一朵小花。别看她们平时和马思齐、苏姆一起玩时,就跟两个男生一样,但只要见到花花草草,两个人顿时就少女心爆发。于是,这两个女孩子硬是蹲在墙角研究了十几分钟。

就是这么一耽搁,让她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到学校。

当灾难发生时,两个人先是吓得惊声尖叫,但赵妍很快冷静了下来,发现相比五六百米外的学校,近在咫尺的汽车站是一个更容易抵达的避难所。

两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爬上了将近两米高的围墙,又从另一侧跳下去,躲进了车站的休息室。

听完赵妍和刘小菀的叙述,马思齐和苏姆不禁咋舌惊叹,觉得她们两个身上发生的事实在惊险。

当然,等到灾难过去之后,他们听到了更多幸存者的故事。那时他们就会明白,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都有一番惊险的经历。

当时他们还没有想那么多,因为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赵妍和刘小菀急需补充水分。

在那两间休息室里,其实都装有自来水龙头,但自来水管早已破裂,水龙头里流不出一滴水。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女生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刚开始,她们两个还在不停地说话,到后来,赵妍说她们的嗓子都干哑了,不能再说了。

马思齐和苏姆心急如焚,他们身旁就有水,却没有办法穿过停车场,把水送过去。这短短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居然成为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苏姆急得不停地来回踱步,说如果实在不行,他只好冒险带着水冲过去。这话他说了好几遍,可看看外面,虽然只是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但要冒险冲过去,就好比是要赤脚从火堆上跑过去。

苏姆在念叨时,马思齐却一直在看着外面的天空,陷入了沉思。过了一阵子,他猛地一拍巴掌,大叫道:“耀斑减弱了,快,我们准备冲过去!”苏姆转头一看,果真,满天高强度的光亮在一点点变弱。

苏姆抓起几瓶水就想往外冲,被马思齐拉住了。马思齐四处搜寻了一番,从一旁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找出了一条脏兮兮的棉被,看起来像用来遮盖冰柜的。

苏姆一拍脑袋,叫道:“对了,我们把棉被浸湿,盖在头上,这样应该能帮我们顶住一阵子!”两个人做好准备后,看看外面,耀斑似乎又进一步减弱了。苏姆喊了一声,两个人一前一后顶着棉被朝外面冲了出去。

没跑几步,马思齐就感觉到一股热浪瞬间将他包围,全身的毛孔迅速张开,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往外流淌,却瞬间被吸干了。而头顶上的棉被,原本因为吸足了水分而重得像木头,现在迅速变轻,水分快速蒸发时发出的声音,就像一个人的呻吟声。

马思齐感觉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那些干热的空气吸进肺里,有种灼烧的感觉。

就在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快要倒下时,前方伸过来一只手,猛地拉住了他。

站在他面前的是赵妍和刘小菀。这两个女生又惊又喜,眼泪正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第五章 

迷雾当第一道耀眼的光芒刺破灰蒙蒙的天空时,就连蚁群身处的地下空间,都笼罩在强烈的光波之中。

蚁群这才停止了对胚囊的进攻,纷纷转身朝蚁后拥去,想带着蚁后逃离。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一阵阵的颤动中,巨型空间的顶部迅速塌陷,耀眼的强光和猩红的烈焰自上方喷涌进来。

那些暴露在强光和烈焰中的士兵迅速化作灰烬,连挣扎都来不及。

这次攻击持续的时间不过短暂的数秒,却让行军蚁大军损失过半。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再也顾不得别的,纷纷四散而逃。

它们并没有意识到,就在已经坍塌的巨型空间中央,那些胚囊正在发生变化:随着强光的照射,原本纹丝不动的胚囊开始缓缓膨胀,表皮变得越来越亮,似乎它们是在戈壁深处蛰伏了很久的生命,一直在等待着来自天空的召唤。

“嘭——”,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微响,胚囊裂开了,一股雾气状物质飘散出来,很快就扩散到了正在奔逃的蚁群中。

带着狂暴杀机的太阳终于落山了,笼罩在天地之间的强光逐渐暗淡下来,到处弥漫着一种浑浊的气息。

马思齐一直在观察天色的变化,这时他站起身来,对同伴们说:“我们赶紧回家去,看看家里都怎么样了。”不知道是哭泣导致的,还是强光照射的结果,刘小菀的眼睛肿了。她眨巴着红肿的双眼,喃喃地说道:“我不出去,我家里人会过来找我。”赵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也说不出话。

苏姆打破了沉默,说道:“就算你家里人要找你,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不要怕,我和马思齐会先送你们回家。”赵妍和刘小菀犹豫了一阵,才点了点头,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

马思齐跨出他们容身的屋子,站在停车场的空地上抬头仰望了一阵。

终于,在昏暗的天幕上,他依稀看到了北极星微弱的光芒。

一瞬间,他猛然感觉一阵热流从心里涌过。还能看到星光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它就像是一种指引,指引着这个混乱的世界重归于平静。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很快,对奶奶的担忧和思念让他一刻也不想停留。

他们一路小跑着离开了汽车站的大门,跑过一栋栋居民房。那些残破的房子里不时传出呻吟声和哭泣声,这让他们更加心急如焚。

他们来到了赵妍和刘小菀家所在的街道。万幸的是,这个街区受损还不太严重,只有街尾处原本是两栋房子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房子了,变成了一片废墟。有几个人影正在废墟间徘徊。

“我们快到家了,你们回去吧。”赵妍回头对苏姆和马思齐说道。

苏姆和马思齐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各自朝着自己家的方向拔腿狂奔。

马思齐跑到离自己家不过三四百米的地方,突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影子一闪而过。

马思齐觉得那个影子好像是一只大猫。他猛然想起耀斑发生时从街头逃窜的那群动物,现在也不知道它们怎么样了。马思齐犹豫了一阵子,拔腿朝着影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追出了一段路后,影子消失在路的拐角处。

马思齐未加思索,也朝拐角处冲了过去。他拐过弯,突然发现一幕奇怪的景象,不由得目瞪口呆:在拐角后有条弯曲的小路,通往镇子边缘,现在,小路正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中。

马思齐伸头朝小路那头望去,发现雾气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戈壁中顺着小路涌过来。

如果这时候他多一个心眼,或许他会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在持续了将近十个小时的太阳耀斑攻击之后,任何一个暴露在外的活物恐怕都早已被烤干了,怎么会有雾气呢?

但当时马思齐并没有想到那么多。所以他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朝雾气一路小跑了过去。

可是,他刚跑了几步,就觉得身上越来越没力气,仿佛在四周的迷雾中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正在吞噬着他的身体。他又坚持走了几步,脚下一阵发软,身子摇晃了几下,差点儿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道光芒一闪而过——没错,就是在这一切变故发生之前,他曾经见过的熟悉的光芒。

接着,他看到了沙丘魔怪。

它们仿佛悬浮在离地半尺高的位置,身体外蒙着一层云气般的物质,这让它们的面目显得模糊不清,只有点点微光在不断聚拢又流散的云气中闪烁。

马思齐突然想起,以前曾在电视上看过的某种深海怪鱼,就有一层透明的膜裹着内部发光的身体器官。眼前的这些魔怪和深海怪鱼很相似,只不过裹在它们身体外面的不是透明的膜,而是朦胧的云气。

那些飘浮的光芒在他身边逐渐围拢,把他包围在中心。突然,那些光芒暴涨,马思齐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阵电流穿透。

在一阵痉挛之中,马思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仿佛化作一粒粒原子、一颗颗微尘,随风飘起。

他的意识也跟着飞了起来。这时,他用意识之眼朝四周观望,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他看见响尾蛇在不远处的土丘上盘旋,黄羊在草间跳跃前行,荒原狼的眼睛里闪着幽光,鸟群正从远古的天空中飞来……

这是头一回,他模糊地意识到,这些都是他的鸟群、黄羊、荒原狼。

它们正纷纷赶来和他会合。

这个念头让他忘记了恐惧。

他的视线往前延伸,发现在那些动物的身后,苍穹深处的星辰正在急速地向后退去,退往宇宙的尽头,退往他意识的边缘。

然后,他缓缓沉入一片意识的深海之中……

第六章 

避难所蚁后终于从昏迷中逐渐清醒了过来,就好像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睁开眼睛。

当然,对于一只蚂蚁来说,“睁开”这个词是没有意义的。可当时,蚁后确实有这样的感觉——在它的意识里,一双“天眼”被打开了。

蚁后茫然地摆动触角,频繁挥舞着如同镰刀般的巨颚,想要了解清楚身边的形势,但它只感知到一片灰暗的迷雾。它能接收到一些信息素,但都支离破碎,让它无所适从。

蚁后感到一丝恐慌——这是它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但蚁后很快冷静了下来,它释放出了指令:“军队集结,最高等级!”那些散落四处的子民们接收到这个信号后,纷纷做出回应,从迷雾中纷纷朝它集中过来。

这个时候的蚁后还想不到,在它和它那些幸存的子民身上,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这个已经在地球上生存繁衍了数亿年的物种,从此踏上了一条新的进化之路。

马思齐逐渐清醒了过来。他茫然四顾,眼前依然是残破不堪的小镇,身后依然是笼罩在昏暗暮色中的沙海,雾气还在热烘烘的空气中不断扩散。

但那些沙丘魔怪已经不见了。

马思齐用手揉着昏沉的脑袋,回想刚发生的事,他越来越感到疑惑:刚才是真的遇到了沙丘魔怪,还是那仅仅是自己在意识迷糊之际出现的幻觉?

他强打起精神,朝家的方向走去。

马思齐来到家门口时,发现奶奶正站在门前屋檐下,一只手拄着拐杖,四处张望。

看到奶奶安然无恙,马思齐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但他朝奶奶身后看了一眼,却发现他家的两层小楼已经坍塌了,只剩下客厅似乎还在。

早上他出门时,这里还是自己的家;仅仅一个白天的时间,家就没有了。

这个念头让马思齐感觉到手脚一阵冰凉。

奶奶看到了马思齐,原本憔悴的脸上浮出一丝喜色:“卡勒玛呀,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奶奶,我们的房子……”卡勒玛,你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这天晚上,镇上已经停电了,奶奶还是想办法做了一盆羊肉汤。闻着羊肉汤的香味,马思齐才意识到,自己快要饿扁了。

马思齐吃完了感觉到睡意蒙眬,迷迷糊糊中,他睡着了,连奶奶怎么给自己盖上了一条毯子,都不太记得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跃出地平线,烈焰就在天空中燃烧起来,凌晨时分刚刚降低的气温又迅速回升,股股热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马思齐正透过残破的窗户看着这一切,他隐约意识到,或许是昨天的耀斑攻击和天空中的爆炸导致大气层遭到严重破坏,已经失去了对地球的保护作用。

但他来不及多加思考,这时,苏姆和刘小菀朝他家跑了过来。

苏姆一边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边说道:“马思齐,大家都去礼堂避难了,快带上你奶奶,我们也赶紧去吧。”马思齐往苏姆和刘小菀身后望了一眼,问道:“赵妍呢?”

“她已经过去了,在医疗队帮忙呢。”刘小菀说着,转头看了看马思齐的奶奶,“奶奶,我们一起去吧,现在全镇的人都过去了。”苏姆在一旁补充了一句:“要是再出现耀斑爆发,就来不及了。”马思齐来不及多想,跟奶奶一起简单收拾了些物件细软,在两个同伴陪同下,朝避难所走去。

他们到达了礼堂,发现里边一片嘈杂,似乎全镇的居民都聚集了过来。马思齐有些担心,这么多人都聚在一起,日常活动该怎么进行?

他们几个正站在大门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在里边忙活的赵妍看见了,朝这边招了招手,走了出来。

“我带你们去报到。”说着,她走过来搀扶着马思齐的奶奶。

报到处就在大门口的接待室,里边有两个派出所的女民警正在进行登记造册。等基本的信息登记完了后,一个女民警递给每个人一张金属标牌,说道:“老年人的住宿地在B区;女生的住宿地在C区;你们两个男孩子,住宿地在D区。这个牌子可别弄丢了,这是领取食品和水的凭证。”然后她又对赵妍说:“小妍,你帮帮忙,带他们去各自的营区吧。”赵妍勤快地点点头,又帮马思齐的奶奶拿好了金属牌。

马思齐还懵懵懂懂,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又有两拨人从外面进来了,赵妍连忙领着大家朝外面走去。

马思齐边走边问赵妍:“为什么让我和我奶奶分开?我得照顾她。”“现在是特殊时期,全镇的幸存者都集中到了这里,所以按照大人、小孩和老人分成不同的群体,暂时生活在这里。要不然,根本没办法照顾到这么多人。”赵妍简单地解释道。

走廊的尽头,是通往地下车库的入口。

地下车库里空间巨大,被简单地分成了几个区。马思齐有些不愿意和奶奶分开,但奶奶和其他老人生活的区域有专门的护理人员在照料,那些人大部分是镇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这让马思齐放心了一些。

马思齐和苏姆来到了分配给他们这些男孩子居住的D区。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里聚集的人数很少,才三四十个男生。虽然在以前大家相互之间都有交往,但男生之间总是有各种群体。马思齐和苏姆过来时,被安排在他们对面的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很不情愿。这是个高中生,素来有些瞧不起初中生,而且他之前和苏姆发生过好几次冲突。

他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去对面的C区外面,等着赵妍和刘小菀出来。

到了C区后,他们发现里边聚集着很多人,正在讨论着眼前的这场灾难。马思齐和苏姆本来也满肚子狐疑,连忙凑过去,想探听些消息。

有人在问上级政府的救援什么时候能过来,马上有人说,目前小镇与外地的联系方式都中断了,暂时无法和市里、省里联系上;不过,有两批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到时机合适,就分别开车赶往德令哈和西宁,找上级政府汇报情况,并请求援助。

这个消息让大家心安了一些。但接下来,对于为什么发生这场灾难,大家又陷入了争论。

有人说这是一次饱和性核弹攻击,来自太平洋彼岸那个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摧毁中国的强盗大国。也有人说,这是宇宙大爆炸再次发生了。还有人说,这一定是几亿年前导致恐龙灭绝的小行星撞地球事件的重演。

这时,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加入了大家的讨论。马思齐模糊记得,这个人是镇外一家钾肥公司的技术员,还是一个观星团体的联络人,经常带着一帮外来的游客,在暗夜星空保护区观星。

这个人激动地对大家说,这是一次超级猛烈的太阳耀斑爆发,第一波猛烈的电磁辐射之后,高能带电粒子流也接连对地球发动了攻击。天空中的火焰和猛烈的爆炸,是臭氧层被粒子流撕裂后,空气中的甲烷燃烧爆炸导致的。他还说,估计再过两三天,来自太阳的快速等离子体云将到达地球,从而引发第二波爆炸。

他的话说完,原本嘈杂的人群变得沉默了起来,每个人都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马思齐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人群,看着自己身处其中的这个显得陌生的空间,突然有种预感: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就在这时,他猛然感觉到体内出现一股奇怪的力量,就像一股气血上涌,冲到嗓子眼,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人群,走到大厅的墙壁边上,手扶着墙壁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那股在他体内窜动的力量才平息了下去。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

“会不会跟昨天的迷雾有关系?迷雾里有某种东西,被我吸入了体内,才会这样?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恐慌。

第七章 

苏干湖畔蚁后带着它的族群,再次踏上了迁徙之路。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它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多面体之前。

当蚁后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多面体时,它脑海中的一个个神经突触如同被电光击中了一般,猛然发出一阵颤动。突然间,似乎一个结论从模糊的意识深处浮现了出来:“这个东西是两脚兽建造的。”这是一个开端。随着这个意识的涌现,一个新的问题出现在蚁后那针尖般大小的大脑中:“难道两脚兽遭遇了比我们还大的灾难,已经在光焰的攻击下灭绝了?”住进避难所的头几天里,马思齐总是感觉昏昏欲睡,体弱乏力。

有一天,赵妍发觉了他的异常,就硬逼着他去了医疗队,找了她熟悉的一个医生。医生给他做了一番简单的检查,并没有诊断出什么异常,只是让他多休息。

马思齐还是感觉得到自己体内那种奇怪的东西的存在,它们一直在生长,似乎要占据他的身体,可他又没办法描述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这让他感觉很烦躁。

有一天,他来到避难所深处一堵阴暗的石墙前,看到上面长满了褐色的霉菌,他猛然一个激灵:或许从迷雾中进入他体内的那些东西,就像眼前这些霉菌一般,在他体内蔓延滋长。

这个念头让他心情更加沉重。也是从这时开始,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期待着世界能从这场灾难中恢复过来。

但情况却始终没有改善。每天,只要太阳一出,烈焰就布满天空;到了晚上,原先那种月光洒满沙海的夜色再也没有出现了,天空中弥漫着一种灰蒙蒙的色调,不时有一道极光出现,给这晦暗的天色增添了几分诡异。

看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幸存者们只能生活在这个临时避难所中了。

避难所里的幸存者虽然不多,也有三百多人。这三百多人的生存,成为避难所里的首要问题。

万幸的是,这座小镇之前是国家级油田的后勤基地,当年为了保障数万人的后勤供应,政府在这里建了两个大型战略储备粮库。由于这里位于戈壁之中,饮用水也是一个始终存在的大问题,所以还有一个大型地下储水池。这两个粮库和储水池都是国家级战略物资,建设得很坚固,能承受六级以上大地震。

现在,大家逐渐习惯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白天辐射猛烈时,大家躲在避难所里昏昏欲睡;到了晚上,人们可以离开避难所,到已经日渐变成废墟的小镇上活动一段时间。

虽然搬进了避难所,很多人还是遭受了辐射病的侵袭。马思齐早就听赵妍说过,但刚开始他还没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直到避难所里陆续有人去世。

苏姆的爷爷奶奶也出现了辐射病的症状。刚开始,他们身上出现了一些红斑和疮,后来越来越严重,两个老人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

虽然护理人员一直都积极治疗,但没有外面世界的支援,镇医院用于抗辐射的药剂早就用完了。后来,连基本的消炎药都用光了。

两天前,两个老人就已经无法进食了。到了这天早上,他们终于走了。

他们走的时候,马思齐并没有过去,而是和赵妍、刘小菀一起,静静地听着从B区传来的苏姆的哭喊声。

马思齐想要去安慰苏姆,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他看看赵妍和刘小菀,她们两个更是一脸惊惶。

这个白天剩下的时间,马思齐一直没睡好。他还是头一回这么强烈地思念爸爸妈妈。

自从搬到避难所之后,他就挂念着远在德令哈的爸爸妈妈。他曾经一再期盼着能看到妈妈的小车出现,就像以前的很多个周末,妈妈从德令哈赶回家,把车停在家门口一样。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外面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传过来,更不要说爸爸妈妈了。

终于到了晚上,苏姆和马思齐离开了避难所。

他们准备骑着摩托车,到镇外去逛一圈。

这辆摩托车原本是苏姆从他家隔壁的兰州面馆借来的。但灾变发生后,面馆里发生了猛烈的爆炸,估计是厨房煤气爆炸。面馆的主人,一个三十来岁的回族青年,一条腿受伤严重。在缺乏外来医疗支援的情况下,虽然镇医院的医生们竭尽全力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估计他以后再也没有办法骑车了。

不过,那个面馆主人倒是很乐观,他说那么多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了,自己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于是,他大方地把这辆车送给了苏姆。

现在,马思齐坐在摩托车后座上,风在耳旁呼呼地吹着,这让他的心情稍稍舒畅了一些。

他们的车顺着305国道一路飞奔,不知不觉间,苏干湖出现在前方。

苏姆把摩托车熄了火,停在路边。

马思齐从车上跳下来,抬头向前方远眺。灾变发生前,苏干湖畔的草甸里经常有黄羊和黑颈鹤出没,不时有猎人到这里来捕猎。而如今,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只是一片死寂的戈壁,一直延伸到远方,融入混沌的天空。

苏姆解开绑在后备厢上的一个袋子,从里边取出一副弓箭。

这副弓箭很简陋,弓臂是用一根胡杨树枝做成的,弓弦是一条牦牛筋,箭则是用削尖的胡杨树枝做成,前端嵌进了一块锋利的铁质矛头。

马思齐记起来,苏姆的这副弓箭是他爷爷以前教苏姆做的。他爷爷是个很有趣的老人,每次喝了酒之后,总是醉醺醺地对苏姆和马思齐说,他们蒙古人的祖先,当年就是骑着青鬃马,腰挎弓箭,手擎猎鹰,在草原和沙海里策马奔驰,生息繁衍了下来。

苏姆把弓箭挎在肩膀上,然后掉头朝湖边走去。

马思齐连忙跟着过去了。

苏干湖原本宽阔的湖面已经严重干涸,萎缩得只剩下湖心一小片灰褐色的淤泥。马思齐和苏姆在近岸区裸露的砾石间小心穿行。那些砾石就像一张张干枯的脸庞,茫然地望着天空。

走了一阵,苏姆突然回头对马思齐说:“你知道吗?我爷爷可是条好汉,不管遇到多大的痛苦,他都从来没哼过一声。”马思齐默默地点了点头。

苏姆朝横在路上的一块小石头踢了一脚,“我奶奶离开之前,她伸出手,挽着已经停止呼吸的爷爷的胳膊……我以前从来没见他们这样手挽着手。”马思齐的心里一阵颤抖,他想了很久,才想出一句安慰的话:“别伤心了,你爷爷奶奶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苏姆点点头:“那当然。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然后,他越过前方一片早已干枯的草甸,朝一座湖畔沙丘快步走去。

他爬到沙丘顶上,仰起头来,冲着前方空旷的湖面发出一阵长啸,像受伤的野狼发出的狼嚎。

第八章 

发电厂惊魂蚁后再次打量眼前的多面体,它的体内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口腔变得黏滑起来。

如同鬼使神差般,蚁后挪动着臃肿的身躯,爬到城墙前,张开巨颚咬了过去。巨颚和坚固的城墙碰撞的刹那,发出一阵颤响。

这种声音,这种感觉,和咬在猎物的血肉、骨头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蚁后能感觉到口腔里涌出一股唾液,喷射在它咬住的地方。很快,原本坚固无比的城墙像被熔化了一般,在它口中变成了稀泥。

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快感,蚁后又产生了一个疑惑:两脚兽建立的城市,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它对身旁的蚁群发布了一股新的信息素:“摧毁多面体。”蚁群顿时沸腾了起来,纷纷冲上前去。

这个晚上剩下的时间,马思齐和苏姆一直待在苏干湖边。

苏姆的心情平复下来后,就想着来一次狩猎。他一边在沙丘和草甸间搜寻,一边在畅想如何用手上的这副弓箭捕猎到一只高原兔或者戈壁狐。

马思齐听着苏姆的絮絮叨叨,心思却在别处。

虽然这些日子自己的身体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但马思齐隐隐感觉,那些迷雾中的物质还一直潜伏在自己体内。这个念头总让他恐慌不已。

苏姆朝马思齐示意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在一棵干枯的沙柳旁半蹲下来,凝神屏气,悄悄地张弓搭箭。

兔子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身子跳跃着,朝他们这边过来了。

随着距离不断缩短,苏姆手上猛一发力,把箭射出去。“嗖”的一声,箭破空而去,紧接着,一阵挣扎声传了过来。

苏姆一声欢呼,站起身朝那边飞奔了过去。

他兴冲冲地返身回来时,手上已拎着一对毛茸茸的兔子耳朵。

马思齐把兔子接过来掂量了几下,估计也就一斤来重。

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忍,说道:“我们或许不应该杀它,它能从那场灾难中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别忘了,我可是猎手,连只兔子都下不了手,那干脆以后跟你去庙里当大和尚好了。”苏姆半开玩笑地说道。他拎着兔子,转身朝摩托车停放处走去:“我们得赶紧回去,天快亮了。”马思齐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走了一段路后,突然,草甸东边的一块洼地里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苏姆以为有新的猎物,他把兔子递给马思齐,再次张弓搭箭,猫着身子朝洼地走去。

等他走到洼地边上,看清了前方的物体时,他不禁“啊”了一声,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马思齐连忙也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奇怪的多面体。

多面体的直径大概有一米,看起来像是由某种特殊的金属制造的。多面体的中央有个像车子轮毂中间的圆盖般的凸起。在多面体不远处,还散落着几块大小不一的金属碎片,看上去一片焦黑,好像是这个多面体的外壳。

““这好像是人造卫星,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过。”马思齐说道。

难道是太阳耀斑导致人造卫星纷纷从轨道上坠毁了?”苏姆说到这里,突然弯下腰,凝视着某一处。

“快看!”他喊道。

马思齐凑近了一些,发现在卫星残骸的下方,有一群蚂蚁正在忙碌着。

这是切叶蚁吗?它们居然能把这些卫星残骸切开!”苏姆惊讶地叫道。

没错,就像切叶蚁把树叶一点点切割下来一样,这些蚂蚁正在不停地咬噬着卫星残骸,想把这个庞然大物分解成碎片。

就算是切叶蚁,也不可能切开卫星啊,这可不是树叶。”马思齐说““着。他脑海里猛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这些蚂蚁的怪异行为,也跟那场迷雾有关?

马思齐还想继续观察一阵,但天空已经越来越红了,就像被烧得通红的烙铁,或许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变成铁水,浇灌在大地上,熔化一切。

于是,两个人小心地离开了这群蚂蚁,回到摩托车边。

他们骑上摩托车,朝返回小镇的路开去,把蚁群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两个人到达小镇边缘时,马思齐突然远远望见一辆小货车正沿着公路朝这边驶来。

“难道有人想要离开这里?”他心想。

他还记得十天前,镇上安排了两批人,各搭乘一辆车,一批人前往德令哈,另一批人前往西宁,想要去了解情况,并取得上级政府的救援。但奇怪的是,那些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上级的救援也迟迟未到。这种情况搞得全镇上下人心惶惶的。

苏姆也注意到了那辆从对面驶来的小货车,于是把摩托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

小货车越来越近,马思齐发现,这辆货车加装了防辐射装备,前车窗看起来像涂上了一层滤光物质,两侧的窗户外也似乎加装了一层碳纤维隔热板,车厢顶上还有一个冷却泵一样的东西。

货车在他们前方猛地一个减速,一侧的车门打开了,有人探出头来,朝他们叫道:“你们这两个小子,怎么自己乱跑,不要命啦?”马思齐一看,不由得暗自头痛——那个人是镇长,赵妍的爸爸。

苏姆憨憨地笑着敷衍道:“我们出来看看外面的情况,这不正赶回去吗?”然后又打量着小货车,问道:“你们是准备逃去别的地方吗?你可是镇长,怎么能弃你全镇的居民不顾呢?”“这孩子说话真是没大没小的。”驾驶室里另一个声音传出来。马思齐发现,那是镇上供电所的一个电工,镇上的人一般都叫他刘师傅。

““刘师傅,”马思齐打了声招呼,“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要不是为了去发电厂,我们怎么会冒着危险出来?你俩赶紧回去。”镇长说道。

苏姆惊喜地问道:“发电厂不是已经爆炸了吗?难道还能修好?”发电厂是爆炸了,但如果我们能找到些有用的组件,或许能让供电“所里的几台发电机恢复运转。”马思齐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在供电所旁边,还有一台作为备用的小型太阳能发电机组,虽然没办法给全镇供电,但提供小范围电力供应,看来还是可能的。

苏姆自告奋勇道:“太好了!我们也一起去吧,我们能给你们帮忙!”镇长沉思了一会儿,对刘师傅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多两个人或许会快一些。”苏姆和马思齐兴奋地击了个掌,两人重新骑上摩托车,苏姆一踩油门,跟在小货车的后面朝发电厂开去了。

发电厂在小镇西北方向,离镇子大约十五公里。没用太长时间,他们就到了发电厂的大门口。

马思齐早就听说,在灾变发生时,发电厂发生了爆炸,里边的员工无人生还。所以,他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当他们的车辆开进那扇敞开着的大铁门后,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错愕不已——偌大的厂区里,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布满大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他还想多看看,镇长回头对他和苏姆说:“不要乱窜,免得惊扰了他们。”“他们?”苏姆疑惑地问道,“他们是谁?”刘师傅叹了口气:“这里曾经有三十多名员工,都在那一瞬间没了。

当时,这里的爆炸是最猛烈的。”马思齐心里一沉,他听懂了镇长和刘师傅的言外之意。

两个人跟在镇长和刘师傅身后,朝发电厂后边的仓库走去。

他们的运气很好,找到了三块保存完好的太阳能电池板,两套蓄电池组,还有一些零配件。

刘师傅说,还有一些组件也保存完好,可以带回去备用,不过现在时候不早了,为了能尽快把小发电站启动起来,这些备用组件就暂且存放在这里,等到以后需要时,再过来取。

等到他们把配件装上车之后,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

小货车再次开动了,镇长本想让苏姆和马思齐把摩托车放在货车厢里,让两个人在驾驶室里挤一挤。但苏姆和马思齐却觉得挤在驾驶室里,没有骑车兜风那么舒服,于是拒绝了。

这个时候的他们,当然想不到,这差点儿引来大祸。

当他们到达半路时,马思齐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太阳才刚刚从山头上升起一半,气温就迅速上升;很快,他感觉到从身上掠过的风越来越热了,仿佛在下一刻,四周就会变成一片火海。这种情况在前几天可都没有出现过。

马思齐连忙提醒苏姆,苏姆抬头看了看天,把车速提得更快。

过了几分钟,行驶在他们前方的小货车突然一个急刹车,镇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叫道:“你们把车扔了,赶快躲进来,热浪已经来了!”马思齐慌忙中一抬头,望见一大团猩红的热浪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心头一阵发沉,赶紧跳下摩托车,拉着苏姆朝小货车跑去。

两个人刚一上车,镇长就“嘭”地关上车门,又把车窗摇了上去。与此同时,刘师傅摁下了一个加装的按钮,车顶棚上传来一阵呜呜的引擎轰鸣声。

“防辐射装置启动了,冷却泵也开到了最大,我们一定能扛过这波攻击。”镇长虽这样说,脸上的神色却异常严肃。

热浪已经袭来了,车身开始颤动起来,一阵阵怪响充斥着车内狭小的空间。冷却泵和引擎发出的轰鸣声,热浪炙烤发出的呼呼声,夹杂着各种无法描述的嘈杂声,都交织在一起。马思齐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仿佛看到地狱正降临人间。

第九章 

地图行军蚁大军沉迷于啃噬多面体,直到长夜将尽,东边的天幕上隐约透出太阳的光芒。

这时,蚁后才猛然清醒过来,它赶紧释放出最高级别的警戒信息:“挖掘洞穴,全体躲入洞穴中。”蚁群如梦初醒,经过一阵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开始在金属残骸之下挖掘洞穴。

每一只蚂蚁都全力投入,在进行一场和太阳之间的赛跑。

太阳缓缓溢出了地平线,顿时,携带着超强辐射的阳光在整个天地间弥漫开来。一股热浪迅速形成,远远地袭来,沿途所经之处,苟延残喘的生灵纷纷化为灰烬。

蚁后的侍卫们抬起它臃肿的身躯,朝刚挖出来不到二十厘米深的洞穴里拥去。其他的蚂蚁有的纷纷围上来帮忙,有的主动退到蚁后的后方,想用自己微小的身躯帮蚁后多抵挡一阵。

“呼”的一声,热浪席卷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蚁后被身旁的士兵们拖进了刚挖掘出的洞穴中,躲过了一劫。

那天早上,热浪的袭击持续了十来分钟,才稍稍缓和了一阵。

趁这个时机,刘师傅赶紧驾驶着货车,加快速度朝镇上飞驰而去。

苏姆想着自己的摩托车,还有车里的那只兔子,却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它们留在原地。

他想着,或许到了晚上,他可以过来把车骑回去。但刘师傅告诉他,经过一天的曝晒之后,摩托车肯定会发生自燃,等他回来时,恐怕只剩下烧焦的一副车架子了。

苏姆被说得有些郁闷,回到避难所之后,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吃了几口饭,就上床睡觉了。等他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这时他发现马思齐的床铺上空荡荡的。

他以为马思齐是去找赵妍和刘小菀了,于是也朝C区走去。

赵妍和刘小菀正在捣鼓桌上的两个小盆景,旁边还摊开着几本书。

““马思齐没过来吗?”苏姆问道。

他陪着他奶奶回去老房子那里了。”刘小菀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

“真是热爱学习的孩子,”苏姆讥笑着走了过去,“世界都快毁灭了,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只有那些伟大的书才会一直提醒我们,哪怕世界到了毁灭的边缘,“我们的文明也依然存在。”赵妍淡淡地说,然后莞尔一笑,“我刚记起来的一句名言。”苏姆愣了一下,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好吧,我输了,大哲学家。”刘小菀一边在摆弄着盆景里的几棵小植物,一边扑哧笑了起来。

““你在干吗呢?”苏姆问她。

我在研究这些植物的生长形状。”刘小菀头也没抬,接着说道,“这些植物在现在这种强辐射的环境下,正在一点点地发生改变,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现在还不知道。”苏姆夸张地咳嗽了两声:“看来,辐射也能改变人的性情。我以前可不知道,原来我身边生活着一个哲学家,和一个生物学家。”刘小菀扬起眉毛:“哟,总比有人变成杀手的好。听说你残忍地猎杀了一只兔子,结果扔在半路上了。”苏姆哼了一声:“只许你们当哲学家和生物学家,就不许我当一名猎手吗?”““““你算什么猎手,分明就是刽子手!”刘小菀挖苦道。

猎人和刽子手是两码事!”你是个心理阴暗的杀手!”赵妍也补充了一句,然后转过头偷笑。

好啦好啦,好男不跟女斗,我懒得跟你们说。”苏姆说着,转身往外跑去。他准备去镇外找找自己的摩托车和弓箭。虽然刘师傅说摩托车和弓箭肯定早化成了灰烬,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苏姆的摩托车果真变成了一副焦黑的车架子,他的弓箭也早已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小截黑炭。

但苏姆有了新的计划。他琢磨着,在小镇的废墟上好好找寻一番,总能找到几根合适的胡杨树枝,这样他就可以重新制作一副弓箭了。

这之后,他准备把空余的时间都花在练习箭术上。

他爷爷临终前,曾经告诉过他:“苏姆,我的孩子,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跟你说。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一个柔软又温暖的地方,而现在,它变得更糟糕了。你要快快长大,变得更有力量,激发你的血管里隐藏的蒙古人的血性,这样你才能在这个糟糕的世界里活下去。”这天晚上,苏姆一边念叨着爷爷的话,一边在小镇的废墟上游荡,寻找合适的材料。他走得越久,心里越感到荒凉,因为曾经矗立在街边的一栋栋房子,逐渐变成了一座座沙丘。

这些日子里,太阳风越来越频繁地在不同时段出现。太阳风消退后,沙尘暴接踵而至。苏姆听到过一些人的议论,说可能是因为大气层的自平衡机制已经瓦解了,就好比一个人,在接连几场大病之后,身体的免疫力防线被彻底破坏了。所以,那些来自太阳的等离子体云的侵袭和沙尘暴才变得越来越频繁。

如果是这样,他所生存的这座小镇虽然没有在耀斑攻击中被彻底摧毁,但也只是在苟延残喘,未来必然会在太阳风和沙尘暴的一次次侵袭中消失。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阵阵发慌。现在,他只想早点儿找到合适的材料,然后返回避难所。

幸运的是,他最终找到了一棵还没有死透的胡杨。胡杨树的旁边有一堵围墙,倾塌下来之后,正好形成一个“帐篷”,对胡杨树起到了部分保护作用。否则,这棵树也早就和其他的同类一样,迅速干枯,变成朽木。

苏姆想把树上仅存的几根树枝折下来,带回避难所再慢慢加工。

他手边并没有刀具,只能是抓住树枝,使出全身力气,连扭带掰。

就在他脚下不停使劲儿地往后蹬时,意外发生了:他踩在脚下的沙砾堆,原本很坚固,却在他不停使劲儿的作用下,变成了流沙。

苏姆赶紧朝旁边挪开脚步,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脚下哗啦啦一阵响,身子不由自主地陷落下去。

原来,这座沙丘的下面是一个房间,而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就在屋顶处。

幸运的是,虽然房间外面被沙砾掩埋住了,但流沙并没有完全将里边的空间填满。

现在,由于苏姆踩踏了房间的顶部,上面的流沙又哗啦啦地补充进来,堆成了一个直到顶端的沙堆。

苏姆挣扎了一阵,终于从沙堆中爬起身来。这时他才稍稍能分出心思来打量一下身处的房间。他发现房间里有几排书架式的橱柜,上面的那些隔层里还堆放着一些陈旧的书册。

苏姆在那些书架间搜寻了一番,很多书册都已经彻底干燥失水,碰一下就散落开来。

他隐约感觉这应该是镇上的一间档案室之类的房子。

“我还是赶紧出去吧。”这么想着,他准备沿着沙堆爬上去。

但刚走到沙堆旁边,他又转身走回那些架子前,翻了翻几本保存得比较完好的书,随便挑了两本,塞到腰间,这才小心翼翼地顺着沙堆爬了出去。

苏姆回到避难所,就去找赵妍和刘小菀。他到了C区,发现马思齐也正好在那里。

苏姆把怀里的两本册子拿出来,扔到赵妍和刘小菀面前。

这是什么?”赵妍一边问,一边伸手拿起了一本。刘小菀和马思齐也凑了过去。

““你们不是嫌我没文化吗?我看不懂,你们自己看。”苏姆得意扬扬地说。

赵妍翻了一阵子,突然“咦”了一声,说道:“这是一本手绘地图呢。”“还有手绘地图?早知道我不给你们,自己看好了,说不定那是一幅藏宝图。”苏姆说着,把头凑了过去。

刘小菀一边伸手把苏姆的脑袋推开了一些,一边说:“哟,现在就算是一幅真的藏宝图,谁还稀罕啊。”“我觉得这好像是一幅地质图。”马思齐看了几眼,猜测道。

赵妍也点点头:“看这上面标注的时间和地形,应该是几十年前的地质勘探队留下的。”“不可能!”苏姆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连我这种没文化的人也知道,地质勘探队不至于落后到把地图用笔画在本子上。”你这可就说错了!”刘小菀尖声说道,“我爷爷就曾经跟我说过,当年他们第一次来这片沙海里勘探石油时,装备简陋得可怜。”是这样的,”赵妍接着说,“这可能是当年某个勘探队员带在身边的““一个记录本,把勘探的情况随手画在上面。”苏姆叹了口气:“好吧,就算你们说得对。你们这么爱研究,这幅地质图就送给你们了。”说完,他转头对马思齐说:“我要做两副新的弓箭,你要不要来帮忙?”马思齐站起身来,跟着苏姆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在自己的生活区里忙活了好一阵子,对那些胡杨木枝进行剥皮、砍削等一系列加工。等忙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开饭时间,两个人去领了自己的配额。这时,夜晚已经过去了,对于习惯了避难所生活的他们来说,休息时间到了。

正在他们准备入睡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刘小菀气喘吁吁地出现了。

“快,快!你们快跟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她兴奋地说道。

怎么回事?”马思齐一边问,一边连忙起身。

那幅地图,有了重大发现!”刘小菀忙不迭地说,“你们快点儿,跟我去镇长办公室,很多人都已经赶去那里了!”

第十章 

地下城一座蚁族城堡出现在荒漠中。那是用钢铁和沙土混合砌成的城堡。

就在城堡即将封顶之时,一只工蚁攀上高高的城堡顶端。它放眼望去,发现自己的视野如此开阔,四面八方那些荒凉而辽阔的景象,朝它眼中汹涌而来。

还是头一回,这只工蚁感受到一种无法描述的强烈震撼。这种震撼在它的大脑回路中引起一阵电流,让它的触角不受控制地摆动起来,它的肢体也因为痉挛而扭曲。

在这阵痉挛之中,工蚁从高高的塔顶摔了下去。

马思齐和苏姆到达镇长办公室时,惊讶地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五六个人,除了镇长和赵妍之外,还有几个似乎以前是石油工作队的成员。

原来,马思齐和苏姆离开后,赵妍和刘小菀一直在研究那幅手绘地图。她们越来越确信:这是当年的一支地质工作队来勘探石油时绘制的。

不过这本地图并不完整。于是镇长让工作队的几名成员冒险去了那间塌陷的档案室,终于找到了另外几本相关的地图册。

她们把那些分散在不同页面的手绘地图拼接起来,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地图显示,小镇大部分地区的地表之下都是玄武岩层;而就在镇政府礼堂西边三百多米远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的镇招待所的地下,则是一片砾岩层。

赵妍非常激动,因为她早就从她爸爸那里听到,由于环境的持续恶化,仅仅依靠避难所已经没办法阻挡越来越严重的辐射。幸存者中间,病患率持续在上升,而医院的各种药物已经快要消耗光了;在派出去寻求救援的几批人都有去无回的情况下,镇政府在做第二手准备——修建地堡。

但这个方案提出后,也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现在适合进行扩建的,只有大家现在容身的这个地下车库;但这个地下车库的下方,是坚固的玄武岩层,不要说现在没有挖掘设备,就算有了大型挖掘机,作业难度也大到难以想象。

而现在的这幅地质图,对于修建地堡来说,说不定正好可以起到一些帮助作用。

于是,她带着地图去了镇长办公室找她爸爸,又让刘小菀去通知马思齐和苏姆。

马思齐和苏姆到达办公室时,里边的那些人正围着地图在激烈地讨论。于是,他们两个人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听了一阵。

苏姆听得一头雾水,就低声问马思齐,到底咋回事。

马思齐一边听一边向苏姆解释:砾岩层比较容易进行挖掘作业,但有可能蕴含着卤水和石油,于是大家打算在现在已经开挖的礼堂下面挖一口深井,把砾岩层里的卤水引流过来,然后在砾岩层那里建造一个大型地堡。

这样做的工程量很大,技术难度也不小,比如需要合适的挖掘设备和防水材料,还需要打下足够数量的支撑架等。但大家讨论的结果是,大部分人都认为还是值得去做。

听到这里,苏姆眼珠子一下瞪圆了:“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人都要住到地下去?”一旁的刘小菀回应道:“住在地下又不是多么稀罕的事。这些日子里,我们不就是住在地下吗?只不过接下来会住得更深一些。”赵妍点了点头,补充道:“在人类历史上的很多战乱时期,为了躲避战争,有人躲入深山,有人躲上荒岛,也有人躲进地下。我记得以前就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在很多地方,都有留存了几百年的大型地下城。”“看来,我们得为一个漫长的黑夜时期做准备了。”马思齐心里默念着。

他不想住到深深的地下。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有些莫名地可怕。但如果大家都同意建一座地下城,然后全体搬进去,他还能怎么办?

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于某种洪流之中,就算有心挣扎,却怎么也无法从这种强大的力量中挣脱出来,只能任凭它裹挟着自己一步步朝不可知的前方奔去。

就在他浮想联翩时,突然,一阵抽搐从他体内传来。这段日子里,他的身体一直没有什么异常,但现在,随着抽搐的加剧,他才恐慌地意识到,那些迷雾中的神秘物质一直都潜伏在他体内,只是在某些时候才会苏醒过来。

只是,为什么它们现在才苏醒过来呢?

马思齐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它们并不是普通的病毒,而是拥有某种意识的生物,所以才会挑选一些特别的时刻?”比起体内的抽搐来,这个念头更让他感到恐慌。

在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修建地下城的方案被通过了。

现在,大部分幸存者都被安排到了某个岗位上。成年人是主力,而马思齐和他的几个朋友,以及其他的孩子们,也要轮流参加一些搬运工作。

B区的那群老人们一开始激烈反对,后来也慢慢平息了下来,甚至帮忙做一些做饭之类的后勤工作。

地下城的修建工作在持续推进:挖掘作业,夯实地基,铸筑墙体,打井引流……人们从上次修好的供电所里牵来了电线,地下城建筑工地上日夜灯火通明。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地下城也在一点点显露出雏形,而从地下搬运出来的泥土已经在避难所前面堆成了小山。

随着地下城接近完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就连苏姆以前的邻居,那个瘸腿的兰州面馆老板,也一瘸一拐地来回转悠。

自从参加建筑队的工作后,马思齐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他很少去找赵妍和刘小菀,连去看望奶奶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他宁愿回到自己的床铺倒头大睡。

不过,大多数时候,他睡得并不沉,总是做梦。有几次,他梦见耀斑再次来袭,而等到耀斑消失后,迷雾又出现了,迷雾里的那些神秘物质像霉菌一样,漫山遍野疯狂滋长,开出一朵朵怪异的小花。

幸好,有时候他也会做一些美好的梦。有几次,他梦见了大海,海风徐徐吹着,海浪轻轻涌动,仿佛一首悠缓的乐曲在天地间流淌,他在沙滩上信步前行。

他还会梦见许多人。有时候会梦见爸爸妈妈,他们就陪着自己在沙滩上玩耍。但有一次,他在梦中和爸爸妈妈走丢了。他在沙滩和码头上到处寻找,来到沙滩上的一群陌生人中间,突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起来似乎是将近二十岁,但也好像是三十来岁。当时她正独自站在海滩上,细碎的浪花在她脚边纷然落下,海风吹得她的长发轻轻飘扬。她一回头,马思齐看到月光在她长长的眼睫毛上闪动。

等马思齐醒来后,他突然明白了过来:那是赵妍,不过不是现在的她,而是长大了的她。

马思齐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于是,有一天休息时,他把这个关于“成年版的赵妍”的梦告诉了赵妍。不料,赵妍却似乎一点儿都没觉得好笑,她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严肃地对他说:“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不管是谁,都绝对不许说出去,要不然……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马思齐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女孩子真是大惊小怪。

过了一天,就在马思齐去地下城工地的半路上,他又看到了赵妍。赵妍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我以前在水族馆看过一次,那些水母漂啊漂啊,身体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泽。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想着去大海里亲手抓几只呢。”马思齐愣愣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你昨天还不让我再提起这事呢。”赵妍瞪了他一眼:“我是不让你——说,可现在是我说呀,这当然不一样。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男孩子果然都很笨!”说完后,她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然后转身走了。

地下城的建设还在持续进行,幸存者们中间弥漫着一种越来越乐观的情绪。但就在这时,一件偶然的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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