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第一次见那女人，就不喜欢她。”
刘岚冷静下来，但一提到尹恬然，便满脸的厌恶。
宋杰和谭警不敢再大意，陪在审讯室内。
“你见她？什么时候见的？詹敦经常带女孩回家吗？”魏秋櫆感到迷惑不解。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儿子只带过这个女人回家。”
“你见过她几次？”
“哼，才跟我儿交往了不到一个月，就老往我们家跑。她以为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吗？”
魏秋櫆对詹敦与尹恬然的关系感到困惑，在追问真相前，她还想多了解一些细节，但刘岚又逐渐陷入神经质的状态，絮絮叨叨地说起其他事情。
“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嫁这个人，但所有人都在逼我，特别是我妈，我的亲妈。什么对家族很重要，什么公司，什么资产……没人在乎我的感受。”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姑娘般抽抽搭搭。
“你刚刚说的手机是怎么回事？”谭警试图将话题牵引回来，魏秋櫆向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
“摇头摇头，你就知道摇头，难道全世界只有你会失望吗？我呢，你女儿我算什么？”刘岚趴在魏秋櫆手臂上，眼泪鼻涕与头发粘黏，企业高管的形象消失殆尽，萎缩成一个伤心脆弱的孩子，“你知道我每天晚上是怎么入睡的吗？那些气味，你永远不会知道的气味。”
“气味？”魏秋櫆轻声问道，顺势抚摸她的头发。
松懈下来的刘岚情绪犹如墙皮般坍塌，嚎啕大哭起来，
“啤酒白酒特别是伏特加、呕吐味、烟味、橡胶味、药水味，尤其是廉价的香水味，这些恶心的味道随着这个男人进入我的家，进入我的卧室，浸入我的床单、被褥和枕头，每天早晨他离开后，我都要清洗一切，我无法容忍那些烂货的气味、油脂和皮屑通过这个人的身体进入我的卧室，爬上我的床。
不，你永远无法体会到这种恶心、失望、无助和孤独，你嫁了一个好男人，爸爸是好人，你却把你的亲女儿推进……”
她抬起眼，眼皮跳动了几下，接着猛然向后仰，身体往后蜷缩，“你不是……你是谁？”
魏秋櫆平举双手，试探道：“我们刚刚在谈论詹敦，你说尹恬然不是他杀的，还记得吗？告诉我，那晚发生了什么？”
“我儿子没有杀人，我说了，我儿子没有杀人！”一提起詹敦，刘岚便重新记起身在何处，继而恢复野兽护崽的攻击性。
“对，他没杀人，所以你要告诉我那晚发生了什么。”
刘岚望向墙的另一边，却发现没有窗户，她闭上了眼睛：“她来找我儿子的时候，我儿早就出去了。”
“她来找？”
“是手机，当时我儿的手机放在岛台上，那女的发来的微信内容显示在上面，我看到了，詹伟也看到了。”
“微信说了什么？”
“什么？”她用手抹了把鼻涕，嗤笑道，“都是些婊子惯用的把戏，什么很难过，想见你了之类，还能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她意见那么大。”魏秋櫆再也受不了她这样贬低尹恬然。
“很快你就明白了。”刘岚似笑非笑，挑衅地看着对方，
“我看了后没有在意，也不想理会。詹伟倒是殷勤，但他不知道儿子的屏保密码。不过也根本不需要，过一会他就出门去了。我觉得有点奇怪，第二天是每周固定的钓鱼日，他要跟公司那伙人钓鱼，那天晚上一定会早睡，我边想着这会他要出去干什么边跟出去，结果发现他把儿子的路虎开走了。
“太奇怪了，我又回去看儿子的手机。这时另外有人给他发微信，我就看到了那女的给他发的最后一条微信内容，是时间和地点。我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连忙跑出去，上车试图追过去。见面的地方是商业街的路口，但我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我回到车里，感觉全身都在烧，怎么办。这时我想起儿子提过这女的是个学生，住在学校隔壁的老小区。我决定去碰碰运气，结果就在小区前面的小路看见了儿子的路虎。几分钟后，那女人慢悠悠地从后座下来，走进小区。我把车停好，跟过去。
“我跟着她进单元楼，跟着她上二楼，她进门的瞬间，我突然一下挤了进去。她回头看见是我，吓了一大跳，很害怕的样子。这个臭婊子，她当然害怕，她不仅要抢走我儿子，还跟我家那只公狗乱搞！
这种女人连看我儿子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她一见到我就哭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那时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想要她死，死，马上死！我看见浴室里有一块蓝色的浴巾。呵，这个做了亏心事的女人，我根本不需要使劲，她就瘫在那了。
“但尸体也让我冷静下来，我开始感到害怕，我不是怕被抓，我怕的是，如果儿子知道了怎么办？如果他发现了这女人跟詹伟的事怎么办？我不能让他受到伤害，所以我才想到了那个办法。对了，我用的鱼线，我开的是詹伟的车，他喜欢钓鱼，后备箱什么都有。”
“天啊——”魏秋櫆浑身颤抖。
“所以我儿子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一直以为是自杀。”刘岚说完，眯着眼笑了笑。
“你——”魏秋櫆发现自己的舌头僵住了。
“让我来吧，”谭警尽量冷静道，“当时我同事发现尹恬然的尸体时，判定为自杀，是因为各种迹象都与自缢相符。也就是说，你刚才提到的勒死，根本就不存在，她或许是受惊过度，你尚未用力，她就晕过去了。这一点你刚刚也提到了，而当时你处于激情状态，才误以为她死了。”
“你有没有想过，”魏秋櫆一想到处于那种状态下的尹恬然，就无法自控地全身绷紧，她歇斯底里道，“她见到你时的害怕，根本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是刚受到了毁灭性的伤害，你丈夫为什么要开詹敦的车，就是要把她骗上车，然后，然后……当时回到家的她肯定是万念俱灰、虚弱无比，而你却要杀她，仅仅因为你的虚妄！”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老公出过轨吗？有没有一遍遍出轨？当你明明知道他只把家当酒店，知道他跟别的女人乱搞，你仍需要继续忍受着，忍受着他身上别的女人的味道吗？而你的家人会不会在知道这一切后仍固执己见，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你？因为在利益面前，我什么都不是。”
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孩消失不见，她又恢复精英阶级的坚毅与冷冽：“你不是我，你没有任何资格指责我。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她只是跟詹伟搞就算了，但她偏偏要勾搭我儿子。”
“这不过是借口。”
“借口？”刘岚机械式地重复道。
“这不过是你懦弱的借口，”魏秋櫆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你丈夫有严重的性瘾症。他长期背叛你，不断亵渎你的婚姻，难道当他心怀不轨时你会看不出他身体展露的每个细节？从詹伟见到尹恬然的第一面起，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不是什么懦弱，你是故意的，你就想让詹伟毁了这个女孩，因为你觉得她抢走了你的儿子。”
“你有孩子吗？”刘岚突然问。
魏秋櫆不为她眼里流露的母性所动，但还是不自觉地摇摇头。
“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有了这个孩子。我有严重的月经不调，上学的时候我并不在意，直到结婚很久之后，才想起要治疗，但似乎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奏效。我想要孩子，不是为了拯救这段婚姻，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对这段婚姻彻底绝望不是因为他一次次对我暴力，也不是当我彻悟父母的自私和冷漠，而是从我知道他背叛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试管婴儿我尝试了三次，最后那一次我已经做好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奇迹发生了。”
她隐忍着泪水，沉浸在过去的幸福中，“当我每天从睡梦中醒来，看着那个小小的稚嫩的身体横在床中央，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眼皮上隐约的小血管，看着白馒头般胀鼓鼓似乎只要稍微用力就会被折断的小手臂，看着他裹着一层细细绒毛的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我就感觉这新的一天有了希望。
你没有当过父母的话，怎么能体会将这个柔软的小身体揽入怀中时的温暖和幸福感？敦敦是我人生最后的安慰，当我察觉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如此迫切地要接近他，你觉得我会袖手旁观吗？你是母亲的话，你会怎么做？”
刘岚仍处于她的虚妄中，魏秋櫆知道，她只会越陷越深，直到再也无法从自己架空的可怕想象中挣脱出来。
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魏秋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逼仄得让人透不过气的空间。
刘岚发现魏秋櫆要退缩，拉住她，重申道：
“我儿子没有杀人，请你放过他。”
“你为什么要杀詹伟！”谭警抽回她的手。
“我杀他？你应该去问他，到底是谁想杀谁。你们看看现在外面已经把我儿子描述成了什么，我告诉詹伟，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要自首，我要把一切说出来，还我儿清白。但转眼间，他已经提着刀站在我跟前。他用刀尖抵着我的脖子，把话筒贴在我脸上，一字一句说‘你试一试，你敢拿话筒，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你敢对话筒说一个字，我就拔掉你的舌头。’”
魏秋櫆回过头，发现她跪在了地上，“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我不怕死，但我一想到儿子要被这些人诋毁就痛苦得生不如死，我绝不能让他承受这些恶名，绝不！”
说着她一把扯住魏秋櫆的裤腿，像个吊在悬崖上命悬一线的人用求救的语气哀求道：“他真的没有杀人，空难也跟他没有关系。他是个好飞行员，你们一直都清楚的，不是吗？”
她的脑袋在三个人面前来回转动，“对吗？救救他，他是无辜的，求你们了……”
魏秋櫆背过身去。
谭警向宋杰感激地点头，宋杰扶着摇摇欲坠的魏秋櫆离开审讯室。
9
“如果杀人的是刘岚，为什么詹敦还会做出坠机性的自杀？”宋杰发现魏秋櫆是对的，关于尹恬然的死因，自己的报告写得过早了，心里堵得慌。
“或许他真的喜欢尹恬然，否则不会带她去见父母。谁会不喜欢尹恬然呢，那么好的一个女孩。”
魏秋櫆喟叹道，“而如果是这样，当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做的事，你想想会怎么样？”
“你是说……”
“从刘岚模糊的描述多少可以推断，她丈夫病得很厉害，这种对性的无边渴望，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肯定严重影响了詹敦，因此他才会那样。这个家庭深处发生的一些事，或许比我们知道的更严重。
而我想刘岚知道私底下的詹敦是什么样的，只不过她一直在欺骗自己罢了。正如她对自己婚姻、自己的命运一样，她无能为力，因此只能努力迫使自己相信儿子就是她所希望的样子。”
“詹敦会不会知道尹恬然被谋杀的事？”宋杰问。
“我觉得不会，他喜欢尹恬然，才会因她的死而抑郁。如果他知道尹恬然是被自己的母亲所杀，说不定悲剧只会在他们家庭这个小范围发生，不会扩散成今天这样。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设。”
“但如果是这样，事情就难办了。”宋杰愁眉苦脸道。
“嗯？”
“昨天你去尹恬然住处查看的时候，搜查队在机场附近的农田找到一个保温杯，经鉴定是老机长的，我们还在里面发现了残存的安眠药。也就是说，詹敦给包括自己在内的飞行员都喝下了安眠药，所以才没人阻止他。”
“但这样不正是解开了起初的疑惑吗？副驾没有作为，定是被詹敦控制了，但又没有凶杀痕迹，那就是安眠药。”
“找到尸体后，我们就做了检测，没在血液中找到安眠药成分。”
“剂量小的话，有时候是检测不出来的。”魏秋櫆解释。
“但主要的问题是，我们问了安全员，机长除了一开始进过驾驶舱，一直待在头等舱。所以如果詹敦给机长下药，只能在起飞前。但起码在飞行的第一个小时，机长是完全清醒的，期间也有喝水，还跟旅客聊天来着。这不就矛盾了？于是有人怀疑，作案的不是詹敦，但——”
“但那通录音还是存在。”魏秋櫆说。
“对啊，而且有一点刘岚说得没错，詹敦是个很好的飞行员，专业能力强，职业素养非常高，对飞机的可靠性要求极其严格，航班前的绕机检查得罪过不少老机务。
正因如此，当空难发生，媒体爆料他私下是这种人，大家才感到不可思议。关键是，现在尹恬然的死因也查清楚了，跟詹敦没有直接关系，而所有的间接关系，全是我们的猜测，根本拿不出任何实证。”
“谁会给飞行员接水呢？”魏秋櫆问。
“乘务长李欣和负责头等舱的王佳彤，李欣背景很干净，也没有任何动机，倒是王佳彤……”
“不会是她，她憎恨詹敦是空难发生后，此前她可是因为攀交了这样的官二代而深感荣幸。她已经明确了自己前程‘似锦’，不会去干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所以说，现在感觉所有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回到黑匣子里的录音上。”
“不，我觉得问题还是在尹恬然的身上。我们肯定漏了一些关键的东西。”
10
魏秋櫆盘腿坐在地毯上，茶几上摆着一张A8纸，她拿出几个颜色的标记笔，开始乱涂乱画。
以往读侦探小说的时候，由于记性不好，她会边看边将小说中出现的人物，人物关系还有作者故意放出的线索用不同的笔记在A8纸上。
一方面是为了辅助阅读，另一方面她试图与作者竞赛，提前找到凶手。
如今杀害尹恬然的凶手找到了，但最开始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尹恬然的死和空难之间到底有何联系？
如果将整个事件当做一个闭合故事，那其中必然缺少了某个环节，所以故事才会显得牵强。
魏秋櫆始终认为詹敦定是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或参与了整个事件。
可前天刘岚的审讯结束后，谭警帮忙查实了当晚詹敦的行踪，原来有个同学请他吃饭，命案发生时他离案发点有70多公里，即便中途出去过，也不可能赶得回去，更何况他的手机忘带了。
魏秋櫆束手无策地盯着涂鸦，很快走了神，现在她基本已经确信，在尹恬然这件事上，自己误会了詹敦。
也许一开始他是抱着玩耍的心态去见尹恬然，但最终被她的特质所吸引，堕入爱河。
魏秋櫆想起刚相识时，她也不怎么喜欢宋杰，这家伙是个工作狂，常为工作忘了两人的约定，吵架是常有的事，但吵着吵着却吵出了感情。
热恋。计划。约定。等等！如果这两人处于热恋中，尹恬然应该会知道他次日的安排，如此着急找他，定是临时发生了什么事。
刘岚也提到了，她在微信中说自己很难过，是因为什么呢？
魏秋櫆实在想象不出这女孩难过的模样，在她印象中，尹恬然就像天使一样，总是笑靥如花。
她想起尹恬然的舍友，当时她们只谈到尹恬然近期情绪低落，但对于她当晚的状况只字未提。魏秋櫆给教务处负责就业办的老师打电话，查找两名舍友的信息。
“马依云没有应聘航空公司，她去了一家通讯公司。周敏，我查不到任何的就业信息，档案里只有一个当时招生时留下的联系电话。”
魏秋櫆道谢后拨通通讯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让她稍等，随后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马依云听出是魏秋櫆，十分高兴，但几句寒暄后，她骤然沉默，显然是明白了这次通话会通往的地方。
“我不明白，”马依云像是耗费了很久才理解魏秋櫆的来意，“恬恬的……事已经过了那么久，为什么现在……”看来她也没有关注相关新闻。
“她不是自杀，是被人杀死的。”
“啊？”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就像已然碎裂的东西，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结果都是一样的——宝贵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
她只是轻叹了一声，又回到沉默的状态。
“她那晚因为一些事出门，才让坏人有了可趁之机。你能想到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对我说。”
“那天我很早就出门了，我真的不知道……”
“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哈？什么？我们很好啊，她帮了我和敏敏很多，我们都很感激她，特别是敏敏很依赖她，我们没有发生过——”
马依云慌慌张张地说了一大串后，被魏秋櫆打断：“我不是那个意思，凶手已经找到了，我也从来没怀疑你。尹恬然的死跟一起空难有关，我妹妹一家人就在那架飞机上……所以麻烦你如果想起了什么，一定告诉我好吗？”
“我……我……没有……”
“好吧，抱歉打扰了。”魏秋櫆挂断电话，她完全理解马依云。
那晚马依云回来时尸体尚未运走，她同样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魏秋櫆接着拨通另外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啥事？”
魏秋櫆询问周敏的情况，却无意间惹毛了对方：“她去哪我不想管，也管不着。”说罢通话终止。
这男人的声音让魏秋櫆想起周敏前来咨询时的神态，在不得已要谈论父亲时，她总是故作冷漠，眼里充满了恨意。
魏秋櫆打开电脑，翻出周敏的咨询记录。
起初她前来咨询是因为严重失眠，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做噩梦，醒来后胸口压迫，后背湿冷。
逐渐建立信任后，她才告诉魏秋櫆，虽然她已经二十多岁了，仍很怕“鬼”。
不是一般人害怕看恐怖片的那种怕，是完全不敢单独呆在无人的房间，就算是白天，任何的声响都会让她联想到可怕的鬼影，她总怕下一秒会看到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站在她的跟前。
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另外她常有暴力幻想，对旁人充满敌意，总觉得别人要加害于她，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因此当这些问题逐渐暴露出来时，魏秋櫆感到惊讶，像周敏这种女孩，她的心犹如磐石般冰冷坚硬，且被荆棘团团围满，尹恬然却能拨开尖刺，抵达她的内心，着实了不起。
周敏是第一个抵达犯罪现场的，就目前情况来看，如果这个案子还有隐情，她应该是唯一的知情者。
可就算她知道什么，目前也很难找到她，而且如果真有隐情，当时她为什么不说出来？
这时魏秋櫆感觉饥肠辘辘，她才发现下午3点已过。
她到厨房翻出一桶泡面，往里面打了个生鸡蛋，灌入开水，合上盖子，拿出手机定时。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突然灵光一闪，边拍脑门边叫道：“哎呀，我怎么这么笨！”
她马上给谭警打电话，询问当时有没有查看尹恬然的手机，特别是通话记录。
谭警让她别着急，需要去问负责该案的同事，稍后给她回电话。
电话刚挂断，宋杰来电了。
“王佳彤试图自杀。”
“怎么会？”
“她偷藏了护士遗漏的绑带，将绑带绑在床头架上，试图自缢。”宋杰换了语气，小心地说：“其实你是不是知道她有这样的倾向……”
“什么？你等等。”魏秋櫆接通另一头谭警的电话，一分钟后，她回到宋杰线上：“你是要问我知不知道王佳彤会自杀？你觉得因为她做了那些事，所以我就算知道，也不会提醒你们？拜托，我只是个普通的心理咨询师，不是预言家。你现在在医院吗？”
“不在，我也是才接到通知。”
“王佳彤怎么样了？”
“幸亏发现得早，医生说无大碍。”
“那好，我有话要问她们，你也过来吧。”
11
魏秋櫆从李欣的病房出来，宋杰赶到，他们一同拐入王佳彤的房间。
王佳彤早已清醒，她不在乎来人是谁，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底是森林深处漂浮着枯叶的死湖。
“一定很不好受吧？”魏秋櫆坐下，上下打量王佳彤脖子上的勒痕，“我是说自杀失败的话。”
王佳彤缓缓转过脸注视魏秋櫆，眼里闪出丝微好奇。
“我很希望能对你表达同情，但我真的做不到。宋杰问我知不知道你会自杀，我丈夫真的是高估我了。不过后来我细想了一下，如果是王佳彤的话，我觉得不会，她没那么脆弱，也没有那种廉耻心。但作为周敏，我觉得会，而且你必须自杀，否则你的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向魏秋櫆投以奇怪的目光。
宋杰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说：“你在胡说什么呀。”
魏秋櫆回过头对他说：“你没来前我跟李欣聊了很久，她已经向我确认过了，每个空乘都有单独的换衣柜，麻烦你马上找人去打开王佳彤的柜子，里面肯定能找到她头发之类的东西，找到后立马做DNA鉴定。”
“你是说？！”宋杰盯着床上烧伤者，惊诧道。
“我想她就是周敏，王佳彤应该早就死了。”魏秋櫆不顾众人的质疑，以笃定的语气讲道：
“机场的安检，对旅客和工作人员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因为每个工作人员在获得机场通行证前，公安早已对其背景进行了严格的调查。因此相对旅客，对机组的安检是相对松弛的。
李欣还告诉我，南风市的机场属中小型，相较于首都机场这种国际机场的安检标准要更松一些，比如在首都机场，机组过安检需要用机器验证工牌并作人脸识别，而南风机场无论是工牌还是人脸都由人眼查看，可靠性自然低得多。”
魏秋櫆话音刚落，有人跑出了病房。
“我看了王佳彤的素颜照，和你一样，都是鹅蛋脸，眼睛不大不小，面部特征不鲜明。
而选择空乘职业的女孩体型都差不多，你们身高也相差无几。只要化妆得当，不仔细看，是不易区分的。最重要的是，今年的这场疫情，迫使所有人都戴上了口罩。
除了过机场安检的那一刻需要取下，从进公司到上飞机，不会有人让你摘掉口罩，更不会有人仔细凑近看你的脸，更别提上飞机前你还需要佩戴护目镜，所以你的计划才会如此畅通无阻。”
“当然，凡此种种，包括航班信息，都是王佳彤告诉你的。但她没有任何理由告诉你这些，因此我推断她已经——”
刚刚跑出去的那个人又回到病房，一瞬间，整个病房乱作一团，手机铃声四起。
原来那人拿到了王佳彤以往的体检报告，与她入院检测一对比，血型就不一样，根本无需做什么DNA检测。
“混上飞机前你已对空乘的工作流程了如指掌，但对飞行员的工作一无所知，所以你才会给三名飞行员都下了药。这样一来，黑匣子里的录音也就容易解释了。只需要随便下载一个有相应功能的APP，在手机存入录音，设置定时播放，趁进入驾驶舱时将手机藏在那里即可。除了李欣，只有你频繁进入驾驶舱。”
“但她怎么会有那样的录音？”宋杰问道。
“这就要问她本人了。不过我的推断应该没错吧？”魏秋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周敏不说话，微张的眼角却流出了绝望。
“你肯定在想，我是怎么怀疑到你身上的，毕竟你做得几乎天衣无缝。但漏洞还是有的，比如你假冒王佳彤关于父母的那段自白，不得不说，非常精彩。
但你有没有想过，王佳彤，为了帮自己的私欲找到合法性，竟然可以谴责父母，认为他们愚蠢的信念阻碍的自己的前程，这样一个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做的女孩，会忏悔吗？
就像我刚才说的，她没有廉耻心，也不会自杀，她想到的永远是自己。所以她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比如把詹敦的丑事曝光。”
“当然这是我的后知后觉，一开始只是觉得疑惑。真正让我确认的是，那晚尹恬然因为某事急着找詹敦，给他发了微信。但当她没有及时得到回复时，她会怎么做，肯定是打电话呀。
可为什么警方没有找詹敦问话呢？要么是手机不见了，要么手机无法解锁，这两点都不可能成立。因为手机不见会引起警方怀疑，而解锁什么的根本不是难事。那么还剩一个可能，就是有人故意删除了相关记录。
我请人向负责案件的警察确认，才得知恰巧尹恬然的母亲知道女儿的屏保密码，警方却没在她手机中看到当晚有通话记录，这也是当时会判定她是自杀的因素之一。更奇怪的是，连我不久前才知道的那段微信内容也不存在。”
“微信……你是怎么知道的？”周敏终于开口问道。
“等下，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宋杰问道。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尹恬然的真正死因，她同样认为尹恬然是自杀，认为她是因詹敦而自杀。”
“魏老师，你意思是，恬恬她不是自杀？”周敏的瞳孔突然放大，“不，不可能的，你在说谎，她就是被那个人渣强奸了，才会死掉的。你根本……不，不，你不可能知道，当时她大腿根部还有血。”
“我是后来才想起，当时刘岚根本没提过这些细节，我才会怀疑，尸体也许是被动过了。可我又不可能再回去问刘岚，毕竟她的精神状况……”
魏秋櫆向宋杰解释说：“你还记不记得，在警方的档案中，楼上的邻居有这样一段证词：先后听到敲门声，第二次敲门还伴随着喊声。我想周敏第一次敲门后，便已强行进入房间，她处理掉尹恬然的衣服和血迹，然后再出去假装敲门，并大声呼喊。
她这样做，是为了让自杀更像自杀。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让她误以为的有指向性的自杀变得无指向性。也就说，她并不想让人将尹恬然的死和詹敦联系起来。”
“凶手是谁？刘岚是谁？”周敏激动地叫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宋杰再次发问。
“为了复仇。”魏秋櫆疲惫不堪道。
12
“那天她出门前，我们因为詹敦吵了一架。”
尹恬然跟詹敦开始约会是在校招以后。
周敏一直以为她是在招聘期间认识这个飞行员的，但后来有个同学向她透露，星航的校招代表王佳彤对尹恬然很感兴趣，让周敏给她提个醒。
虽然同学一再强调只是传闻，但周敏相信一切并非空穴来风。
她也时常看到这个女人装模作样地在学校乱转，并不是没人知道她的意图，毕竟进学校利用学生的虚荣约炮的渣男多得是。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人揭穿她罢了。
在周敏追问下，尹恬然承认跟詹敦的关系，也的确是通过王佳彤认识的。但她并不相信关于王佳彤的传闻。
“她是个好人，说不定将来我们能成为同事呢。再说，我们是偶遇詹敦的，不存在你说的那些阴谋。那些人的想象力真的太好了，但不能总把人往坏处想呀。”
“魏老师，你应该很清楚，她就是这么一个单纯的人。我不管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也不管她祸害了多少女孩子，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在乎恬恬。但我必须拿出实证才能让她相信。
于是从那时开始，我就想方设法调查詹敦，最后真的拍到了一些照片，去夜店的照片，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照片。就在那天晚上，我跟她摊牌了，把所有证据摆在她面前。她因为我固执地介入她的私生活而生气，当然还有那些照片，让她感到受挫。我们第一次发生这样剧烈的争吵，最后她摔门而出，我则独自去了酒吧。”
“看见尸体的异样后，你为什么不报警，报警的话——”宋杰又问道，魏秋櫆阻止他，向他递了个眼神。
“当时我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是看到她大腿根部的血迹，我感觉身体像是碎成了数块，剧痛无比。我边看着她的聊天记录边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报警，不能报警，报警的话，恬恬就白死了。
当时我认定了恬恬是自杀，即使报警，不要说死刑，詹敦根本就不会受到重处。一看他开的车便可知，他们家非富即贵，报警的最终结局很可能是他不仅完全撇清关系，还会将全部责任甩到恬恬身上，让她落下个坏名声。这种事情发生得还少吗？我要替恬恬报仇，不仅是要他死那么简单，我要彻底摧毁这个人。”
“结案后，我们搬离了那里。马依云受的打击不比我轻，有好几个星期，她根本没办法睡觉，更别提毕业准备和找工作的事。她成绩不错，却因为这件事错过了几个外航和三大航的招聘。我则放弃一切，开始准备我的计划。”
周敏加入王佳彤的微信群，主动接近她。
如今回过头来看，虽然王佳彤已因“副业”确定了自己的前程，但她仍对本职工作尽忠职守，这一点是值得称道的，也因此才让周敏一上手就易如拾芥。
周敏长相一般，根本不在王佳彤的考虑范围内，但她精湛的表演让王佳彤卸下防卫，彻底打开话匣子。
王佳彤几乎把职业相关的一切都告诉了周敏，甚至是一些行业机密。比如每个航班的机组都是随机安排的，常常一个机组内找不到几个熟人。
“只有乘务长除外，职责需要，她认识的人比较多。”王佳彤补充说。
“大家很陌生的话，那岂不是会有些尴尬？”周敏佯装苦恼道。
“不会呀，每个人都有各自负责的区域，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了。我这个人比较内向，不瞒你说，我熟悉的人不超过10个哦。”王佳彤笑道。
周敏则暗自记下信息，为计划的实施增添一份保障。
一次两人在学校附近的日料店吃回转寿司时，王佳彤收到了公司的短信。
她因为又要上班啧有烦言，吸引了周敏的注意。周敏又借机向她请教，她直接把手机递了过来。
周敏在她企业APP上看到了航班信息，包括时间和机组成员，其中詹敦的名字赫然在列。
机会来了。周敏下定了决心。
饭后，王佳彤跟着周敏来到她新租住的地方，喝下周敏为她调制的起泡酒。
那是王佳彤在这个世界上喝的最后一杯酒，随后在周敏的残忍逼供下，她道出了所有周敏需要的信息。
“能打碎冲走的我都塞进了垃圾处理器，大骨和头部我用黑色垃圾袋装好，埋在了郊外。”
谈及尸体处理，她语气变得兴奋：“那间短租房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租客，它的浴室和下水道全是王佳彤的人体组织，但当时我确信，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因为王佳彤会跟着IS1890一同变成火光中的碎片。”
“那段录音是从王佳彤和詹敦的微信聊天中找到的。是计划外的东西，我想它无非是又一个恬恬被詹敦逼死的证据罢了。所谓猫哭耗子假慈悲，这个人渣绝不是因为恬恬的死难过，只是第一次遇到了挫折，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不过这样也好，我就替他安排一个隆重的致歉。”
“向媒体泄露录音的人是你！”宋杰恍然大悟道。
“很简单，只需要用邮箱的定时发送功能就可以了。”周敏说完，话锋一转：“现在能把恬恬的真正死因告诉我了吗？”
“你意识到你干了一件什么事吗？”魏秋櫆问。
“如果没有遇到恬恬，恐怕到死，我的人生都会处在灰暗之中。她是唯一给了我温暖，也是唯一真正在乎我的人。我说了，我谁也不在乎，我只想为她报仇。而对于那种人……
喔，我想起来了，昨天新闻还在播报，刘岚应该就是詹敦的妈吧？哦，这女人不仅养了个变态，还是个杀人犯，对吧？对这些人最佳的报仇不仅仅是杀掉，要用最彻底的毁灭，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说到这，她痛恨地补充道，“可惜我没死，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还不够。”魏秋櫆缓慢地摇头。
“什么还不够？”
“你制造这起恐怖事件的原因。”
周敏咬住嘴唇，沉默起来。
宋杰这时才明白，方才他想说出尹恬然的死因时，为什么魏秋櫆会拦住他。
周敏既然能牺牲自己为尹恬然报仇，她肯定不会在乎任何威逼利诱，留住尹恬然的真相，是唯一能让她道出所有的筹码。
良久后，周敏环顾周遭，低声对魏秋櫆说：“可以单独告诉跟你说吗？就像我们在咨询室时一样。”
“不可以！”宋杰果断拒绝，他想起了审讯室的一幕。
魏秋櫆对他点点头，提醒他这不过是个严重烧伤的病人，不会有危险发生。
13
魏秋櫆坐在一旁，如同在咨询室时一样，平静地注视周敏，等待她开口。
她还清楚记得，以前每次周敏来访时，总要先沉默十分钟，不跟她直视，眼睛盯着地毯。
后来周敏才告诉魏秋櫆，她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难以启齿。
周敏来自一个单亲家庭，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和弟弟，母亲在她幼年的时候抛弃了他们，父亲是个普通的泥水工人，靠做苦工养活他们。
父亲的脾气从来没好过，母亲离开后，他变得更加暴躁。
他从不把三个孩子当人看，动辄暴打。但每次打完后又万分愧疚，喝了酒还会哭着求他们原谅，即便有外人在场也同样如此。
但这种难堪和肉体上的痛苦不是让周敏印象最深刻的，让她刻骨铭心的是一种惊悚感，她永远无法预测父亲何时发作，此刻脸上笑呵呵，也许下一秒就会暴跳如雷。
大概是从高一开始，她开始失眠。
“明明已经困得要命，但就是没办法睡着。等到了白天，又变得无比嗜睡，眼皮像挂上了铅块，不停地往下掉。我经常用圆珠笔猛戳大腿，同一个地方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然而疼痛犹如睡梦中的惊跳，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不仅在课堂上大睡，有时甚至吃着吃着午饭头突然耷在餐桌上，失去意识，仿佛昏死一般。”
“夜晚失眠，白日嗜睡，导致我的成绩急剧下降。魏老师，你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恐惧，在那个年龄，在那种背景下，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读不成书，我可能一辈子都要留在那里地方，一辈子都要面对那个恶心的男人，我的父亲。一想到这个，我又开始焦虑，而焦虑加剧了失眠，如此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我来自小镇，周围的同学全是陌生的。最后我战战兢兢地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班主任。几天后，在我走进教室时，坐在身后的两个女生突然停止了讲话，我试着跟她们打招呼，结果她们看我的样子如同看待怪物一般。
我才领悟，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已经变相地将我的情况告诉了班里的所有人。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这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心理有问题，大家都对我侧目而视，拒我于千里，我对人的最后一丝信任也荡然无存。”
这样一个女孩，可想而知，当她遇到尹恬然的时候，是何等的感激。
“我们的感情发生微妙变化，是在大学的最后一学期。你还记得我说自己很怕‘鬼’吗？你告诉我，那是因为身体的另一个我仍停留在年幼的阶段，只要给予一定的耐心，‘她’会逐渐成长起来。但这个过程很痛苦，我常常无法坚持，极度害怕的时候，只能通夜开灯，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后来，在我过于害怕的时候，恬恬就会过来跟我一起睡。然后有天晚上，我们自然而然地——”
“所以你不仅是为了恩人，更多是为了恋人报仇。”
周敏点点头，期待着事情的真相。
“凶手你已经猜到了，就是他的母亲刘岚。你冤枉了一个无辜的人。”魏秋櫆说。
“有区别吗？这对母子——”周敏不耐烦道，“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有区别，至少在这件事上，詹敦是无辜的。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家庭，他出生在那种家庭不是他的错，他确实因此伤害了很多女孩，但在尹恬然的事情上，他没有做错什么。
关键是，虽然他私生活一塌糊涂，但这并不对他的恪尽职守有丝毫的影响，在最后一刻他挣扎着试图将飞机拉起，是为了200多条鲜活的生命，这其中也包括了想置他于死地的你。你活下来这件事，是个天大的讽刺！”
“我不想听这些，告诉我，如果不是詹敦，那恬恬腿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当晚你们不是吵架了吗？”
“是，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周敏耐着性子。
“我一直觉得奇怪，尹恬然这么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为什么恋爱这么甜蜜的事情，所有人都不知道。现在我明白了，是因为你。她不敢公开，一是顾及你的感受，二是她害怕你。”
“害怕我？”
“难道不是吗？你多次跟踪他们，希望获得所谓的证据，真的完全是因为关心尹恬然吗？仔细想想，确认詹敦那伙人玩弄女孩是在你绑架杀害王佳彤之后，之前不要说詹敦，关于王佳彤的事你听的都只是传言，你根本对詹敦一无所知。
“时间上的推断，我没说错吧？那晚你跟她争吵，也许是最严重的一次，但绝不是因为感情的第一次。尹恬然对你有恩，你对她满怀感激，你也对她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某天晚上发生了亲密关系后，我想这对你产生了刺激是巨大的，而尹恬然也许只是觉得迷茫。
与詹敦迅速堕入爱河一部分原因不正是为了消除自己的迷茫吗？而你却感觉被背叛了。因此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控制她，让她永远不会离开你。”
“没有。”
“你不必急着否认，我也并没有要因此控诉你什么。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在继续这个话题前，我想先讲讲我自己的事。”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魏老师！”
“不，你必须知道。”魏秋櫆敛起表情，“我从未对来访者谈过自己的事，你是唯一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事实上，我跟你一样，也来自单亲家庭，幸运的是，我的父亲是个好人。
但母亲因意外去世后，他虽故作坚强，却难以避免地将脆弱投射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和妹妹能感觉到，因为小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而他的这种脆弱直接影响了我，我至今没有要小孩，就是因为害怕失去。当然，失去指的不仅仅是死亡，我也害怕我的孩子因为某些我根本没有意识到的误导变成可怕的模样，比如你这个样子。”
“我知道我这样说会让你很受伤，但事到如今，我必须将心里话说出来。我没有孩子，我敬爱的父母业已去世，我唯一的亲人就是我的妹妹，还有她的两个孩子。妹妹比我小6岁，她总是大大咧咧的，我有时甚至把她当做我的孩子。
哦，对了，他们一家也在那架飞机上，他们一家一直省吃俭用，这是他们有了孩子后，7年来的第一次出游，竟也是……”
面对这个人，魏秋櫆无法继续谈论妹妹。
“我……我不知道……对不起……”
“好了，还是说回你最想知道的事吧。”魏秋櫆向前挪了挪，仿佛怕对方听不清似的，“你们吵架后，她跑去找詹敦，我想比起质问，她更多的是想寻求慰藉。但很不幸，她让詹敦的父亲——这个恶魔，有了可乘之机。是詹伟强奸了尹恬然，随后跟踪而来的刘岚在一种扭曲的激情下杀死了尹恬然，并将现场布置成自杀的模样。”
“这一家人——”周敏咬牙切齿道。
魏秋櫆制止她道：“所以你还觉得你没有错吗？如果不是你破坏了现场，警方就不会将尹恬然的死判定为自杀，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这些事。”
“杀死尹恬然不还是这些人吗？”
“不，是你的暴力幻想！我曾经跟你讲过，你变成这样，你遭遇的所有痛苦，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但我也说过，人不能因为自己的痛苦去伤害别人，利用他人的理解与善意去加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过度地依赖她，甚至试图对她施行控制，她就不会急于寻求出口，也许就不会认识詹敦。”
“不，这些都是意外，是我无法掌控的！”
“你无法掌控？还记得警方来问话时，你和马依云都声称尹恬然最近情绪低落吗？她为什么会情绪低落，难道不是因为你？她连恋爱都不敢公开啊，天啊。你还敢说你无法掌控？
她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要小心呵护你玻璃般脆弱的心？这、这罪恶的善良！而你却利用她的善良，去掩盖真相，只为了满足你无凭无据的暴力幻想！”
“我没有，没有！”周敏痛哭着反驳，她不顾血水从绷带溢出，不可抑制地扭动身体。
“你不仅害死了她，还害死我妹妹，我把她当做女儿的妹妹，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害死了他们整整一家人！”
魏秋櫆胸口剧烈抽动，指着周敏的指尖抖动不止，“如果当晚你没跟她争吵，她就不会寻求慰藉，也就不会让那个恶魔有可乘之机，更不会被疯子杀死。你还不明白吗，害死她的人正是你，是你啊！”
周敏的脸突然变得煞白，犹如石像般凝住。
魏秋櫆按住自己的抖动的膝盖，低声道：“看来老天让你活下来是有原因的。放心吧，死刑不会来得那么快，此后的24小时，都会有人轮流保护你。你安心忏悔吧。”
数秒后，站在病房外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永生难忘的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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