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雾色重锁,金羿凤翎面饰半遮容颜。男子凤眸仿若推开层层雾霭般睁开,剑眉入鬓,凉眸似星,凉薄红唇嵌在如玉的面容之上,轮廓忽明忽暗坚毅顺滑。
呼——
九寻乍然睁开双眸,额间虚汗密布,环顾四周尽是男子画像。趿起破旧的布鞋在这一堆画像中翻腾着。一盏茶时间,九寻瘫坐在地气息微喘。
夜外的凉风吹进屋子,九寻清醒几分,连忙收拾书案,研墨提笔,雪白的画布之上,浓淡相宜的墨晕染开来,跃然纸上的就是梦中那戴面具的男子。
九寻是采相师,一个没落地古族。曾经神秘的采像一族可绘出阴阳两界的人物,只要描述出一个特征,便能毫无差错地画出人像。如今却没落到子嗣单薄、隐居山林。
最后一勾落笔,窗沿之上蓦然现身一妖娆万千的绯衣女子,女子脸色煞白,红唇妖艳,媚眼如丝。声音酥软道:“小公子可寻到人了?”
九寻目光暗淡几分,余光瞥了眼院中的乌槐树,隐隐几声清脆的铃声自乌槐树上散发出来。而后看向窗沿上体态风骚的女子:“是这一幅么?”
女子打开画卷,瞳孔紧缩,手指微不可见的颤了颤。再看向九寻:“不是——”
九寻凉凉看向她,还未开口,女子便消失不见。院中的乌槐树枝叶颤了颤,银铃声又传入九寻耳朵。
九寻握紧拳头,脊后阴凉。这女子名叫姿烟,一只孤魂野鬼,遁寻着他院中阴气极盛的乌槐树栖于此处。她初来说要寻自己的夫君,可是她只记得夫君带着一副面具。
九寻以为女子深情,熟料他每画一幅,她都说不是。九寻以为自己能力消失了,最近一想,怕是这女鬼前生怨气太重,或是穷凶极恶。加之自己院中乌槐树阴气重让她隐匿于此,才让阴差都寻不得。
2
九寻下山采买,途径河畔,一女子身着深蓝碎花布裙,发绑头巾,映着粼粼波光浣洗衣物。
女子不经意回头,目光触及九寻身影,浅浅一笑。不施粉黛,白净的面容不染纤尘,清丽朴素。
许是家中太过阴暗,九寻对这干净质朴的女子心生喜欢。踱步前去,唐突开口:“姑娘可是山下庄中人?”
女子不惊讶他上前来,只是腼腆笑着说:“非也,小女子是公子的邻居,名木儿。”
九寻回想着,自己不常出门,却不记得有这么个邻居。许是新搬来地吧——
愣神片刻,九寻从怀中掏出一幅小像,对比着问:“姑娘可觉得我与画中人相似?”
木儿摇头,开口道:“公子生的极其温润儒雅,怎会与画像中武将之人相似。”
九寻出神想着,身为采相师后代身怀异术便会有所失。每画一人,自己的容貌便会有所改变,若画地多了,容貌便不是从前模样。近些时日按照姿烟描述大多画地武将,怎会没有改变呢?
红日高升,映着河面粼粼生光,九寻回过神后木儿已经离去。望了望远处一座破旧的道观,拔脚离去。
3
再次回来,已入夜几分。九寻目光落在那乌槐树之上,眉目之间略略紧张。果不其然,姿烟张扬着红衣五指成爪朝他袭来。
九寻从怀中掏出黄符,贴上眼前狰狞无比的女子的额头。一瞬之间,一黄袍道士翻墙而来,手执桃木剑,眉宇间凶气十足。冷看着挣扎的女鬼,宽大袖袍一翻,黄符凌空翻转,自行成阵将姿烟重重捆锁。
“啊——”姿烟煞白的面容之上青筋满布,猩红的眸子透着不甘、怨愤。似是想把人撕碎的凶恶。
“小公子,去乌槐树下,把我交给你的符纸东南西北八方位置皆贴上符咒。”道士似是吃力,与眼前的女鬼斗法。看来真是怨气太重——
九寻看着那阴气沉沉的乌槐树,手上的动作不敢停。只听女鬼大喊:“我不过想留在人间多看他几眼!你们竟这般狠毒——”
道士目光冷凝,厉声喝道:“闭嘴!你身上背负多少命案你没点数?”
姿烟血红的双眸逐渐迷离,是啊。她杀死了最爱男子的一家,可是他们死有余辜!当年她不过塞外一个流浪的外族女子,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在死人堆里将她救出。
而后,她知道男子是护国将军,军功无数,家族荣耀。他不顾家人反对娶她入门,七夕时节那金彩辉煌的面饰是她送于他地。而后,他再次出征,却没了音信。岁月难熬,日日等夫君回家,可是那好色的公公竟然占有她!
婆婆说她不守妇道,要将她处死。好,死便死,死之前他们一个都别想活!她假造叛国证据,致使将军府满族抄斩。上下老小每一个逃过死刑。
姿烟冷笑:“可惜啊,他们没有死在我前面!”
九寻惊讶看向姿烟,缓缓说着:“你难道没有因为你夫君而心软?”
“心软?你可知我夫君走后不过两年,尸骨未寒,他们便将家中钱财散尽,只为那个不成器的二儿子收拾烂摊子。将我夫君的名声毁于一旦!”姿烟满目怨憎,只是深处却未那个忠直的夫君心疼。
道士冷漠以待,默念法决,还是将这孤魂野鬼送上路……
九寻背后的凉意消散,回味着女子的话。她真的只是不知夫君死活才逗留人世吗?
道士开口:“若只是为情,怨气不会这么重。这方圆之地,怕是还有怨灵之源!”
九寻点头,道士翻墙离开。这个院子回归平静,没多时,一阵叩门声传来,九寻轻推木门,入眼便是木儿的脸。
她面露焦急之色:“我听到你这里声响很大,还以为你出事了……”
九寻缓缓一笑,轻声解释说:“没事,只是翻腾一些陈年旧物罢了。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木儿连连摇头,面色微红。偷偷看了眼九寻提起裙角便离开。
4
九寻神思混沌,这几天精神不是很好。下山看郎中途中见两人抬着担架,上面盖着白布。只是白布之外露出的一部分深蓝碎花布让九寻眉间一突。
不顾两人惊诧的目光,九寻掀开白布,正是前些时日还问候他的木儿!
“怎么回事?”九寻眸光逐渐冰冷,那个干净腼腆的姑娘怎么会离开地这么突然!
两个抬尸人叹气,说着,山下镇中的一个富商,平日就爱强娶民女,今日木儿在街上采买被他掳了去,誓死不从撞墙而死了。
九寻颤着手抚上女子紧蹙的眉头,她走的极不安详。这个唯一能看透他原本面容的女子……
亲自葬了木儿,没几天便听说山下那富商家闹鬼要寻法师做法驱鬼。九寻去了,在那富商的家中他看到和自己院中一模一样的乌槐树。
那夜月黑风高,富商已耳顺之年,体型富态,家中无妻无儿,只有被豢养的小妾。九寻观望着眼前的乌槐树,莫不是姿烟又来了?
富商面色枯沉蜡黄,年纪大了还纵欲过度。
一阵阴凉的风吹过,乌槐树下吊着一个白衣女子,富商吓得屁滚尿流,只留下一些家丁瑟瑟发抖。
九寻看得出来,那是木儿的鬼魂,她不甘离去。她要那富商的命!一瞬之间,白衣翻飞,素绸勒上逃跑的富商的脖子。可在旁人看来,根本没有人。只有富商一个人在那里挣扎!
九寻不忍看那么淳朴的女子因怨恨不得入轮回,便上前轻轻环着激动的木儿,轻声低喃:“我知你屈辱,那富商该死,我会替你报仇,只是你可愿为我不沾染凡事,踏上轮回……”
木儿煞白的面容僵了一瞬,雪白的绸子缓缓放松。眼前的男子在别人眼里永远是会变的,可为何她看到地却只是那个温润儒雅的少年。
漆黑的夜寂了下来,木儿红着眼看向九寻:“我,我可以在地下看到你吗?”她从来都不是为自己清白不甘,只是为不能守在那个温和的男子身边而不甘。
“每至清明,我都会为你烧一幅我的画像,只是我的画像,好不好?”
木儿消失了,旁观的人看到九寻奇怪的举动只是当她在做法。富商昏了过去——
5
九寻寻访多处,得知了那富商是京中来人,家中有祖产,仗着有钱强抢民女,多少人家的闺女就这样被糟蹋了。经过多少人家描述,九寻画出那些被害的女子。
夜间,富商准备歇息。一阵阴风吹过,房内多了许多幅画。富商颤着身上的肥肉,瞳孔睁大,粗重地喘着气,大喊着:“鬼,你们都是鬼——不要过来!”
富商疯了,官府审案有许多人家作证,那人们口中的父母官自是判富商死刑。不然偌大的家财怎会充公?
九寻踏上落暮余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那么多人都可以做好自己却祸害世人,而他想要一个真正的自己却愈发迷失。
那个心思淳朴的女子能看到他最初的面容,却也离去。
也是之后,九寻才知道那个富商就是姿烟的公公,当年他卷了将军府的家财逃了出来,隐姓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