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十二点,北京这座城市依旧不显倦怠,空气里反而增添了白日里也不曾有的别开生面的活力。车水马龙,霓虹万千,喧声躁影,无不昭示着这是一座令无数人艳羡向往的繁华不夜城。
于然正在赶制一份销售报表,原本这是交给新来的实习生做的,可由于任务下达的时间太晚又急着交,实习生对此表达了强烈不满,为此经理大动肝火,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谁知那实习生最后竟挥一挥衣袖甩手不干了。周围的同事纷纷议论那位实习生太不懂事,只有于然对他的行为既羡慕又佩服。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在还没有深陷岁月与生活的泥沼时,于然应当也是如此不羁洒脱的。经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些天已经加了很多次班了,而且很多班都是无故加的,就比如这次的报表,其实根本不用那么急着交。
长时间盯着一堆数据,于然有些困乏,连着打了许多个哈欠,实在有些撑不住才起身泡了杯速溶拿铁。于然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凝望窗外,那份深夜独有的活力笼罩着整座城市,五彩斑斓的灯火不甘黑夜的镇压,将原本吞噬光明的漆黑的夜空也照耀得亮堂起来,仿佛要将那深藏于黑暗的秘密也一并暴露出来。可那光明与活力好像被挡在了窗外,留给于然的只有蜷缩在黑暗中的疲惫。报表做完时间已接近三点,于然终于睡下。
早上时间匆忙,于然很少能够正经吃一顿早餐,通常都是带着提前屯好的面包牛奶在赶往地铁站的路上边走边吃。今天的早高峰还是一如既往地挤,每到一个站点,都会有一大群人蜂拥而入抑或是鱼贯而出,而无论是哪一群人,都是表情僵硬,动作机械,如同丧尸一般。车厢里的人则是一片死寂,低头耷耳,眼神迷离,一副将睡不睡,将醒不醒的滑稽模样。
在北京,白天是白天,夜晚也可以当做白天。现代科技的助力,人们的一天长了许多,可人们的时间仿佛又少了许多。
突然,手机一阵震动,于然立即清醒过来,是母亲打来的电话。母亲语气急切中带着忧虑,说是小怀高烧现在在院了。于然立即下车换乘赶往母亲说的医院并打电话向公司请了半天假。
一到医院,看到母亲和小怀,于然难以抑制地一阵鼻酸。最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去看他们,现在见到他们,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母亲老了,却还总是让她为自己和小怀的事操劳。小怀因为生病脸色不是很好也没什么精神,可看到妈妈的那一刻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还热情地向于然喊道:“妈妈,妈妈来啦。”挂着点滴的小手还挥了起来,很难不让人心头一软。于然也向他挥了挥手。
见于然来了,母亲嘱咐了几句就买菜去了,让于然陪着小怀。
于然一边剥橘子一边对小怀说:“下回可要穿好衣服盖好被子,不然又要打针了,疼不疼呀?”小怀昂首骄傲道:“男子汉大丈夫才不怕疼呢。”
“真的不疼?”于然将橘子递到小怀口中,笑道。
小怀嚼着橘子的腮帮鼓鼓的,含糊道:“就一点儿”,迟疑一会儿,又道:“妈妈,好无聊啊,我想看恐龙了。”
“你这小鬼。”说着于然便打开手机,陪小怀看了《侏罗纪公园》,其间还被这小鬼灌输了各种恐龙的名字和接收他无情的嘲笑。
小怀打完点滴于然就带着他回母亲那儿了,母亲在厨房忙碌,今天的菜很丰盛,都是平时于然爱吃的。
“妈,你做那么多干嘛?又吃不完,别累着了。”于然说。
母亲回答:“你最近那么忙,肯定没有好好吃饭,这不得让你吃好点儿。”
“果然还是家里好啊。”于然感叹。
“那当然了。”母亲笑答。
吃完午饭,于然就回公司了。地铁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能够将城市的各个角落联系得如此紧密。在地铁上,看着车厢中的人们,于然猛然意识到:早晨的那些人怎么就是行尸走肉呢?即便狼狈,他们都有想要奔赴的远方啊。
于然从周三开始祈祷周末千万不要有事,周末千万不要有事,总算是如人所愿,忙碌的工作告一段落。周五一下班,于然就直接到了母亲和小怀那边。
转眼已入秋,香山的枫叶红了。于然想着周六带着母亲和小怀去香山公园玩。于然从小就经常去香山,现在想着带家人游玩的场所,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香山。也不知道是念旧还是故步自封,她
暗暗自嘲。
晚饭后,于然和母亲带着小怀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公园不大,来的人也几乎都是附近的住户,很多都是相互认识的邻里。小怀很快找到相识的小伙伴,几个孩子一起在沙坑里疯跑,不一会儿又跑去玩滑滑梯。于然和母亲的目光都聚焦在小怀身上,讨论小家伙最近有没有长高。
突然,两人的谈话被正小跑过来的王姨打断。王姨家和于然家是多年邻居,关系很好,而王姨又是出了名的古道心肠,帮助他们家很多。
“好一阵子没见过于然了,你妈说你最近很忙,事情忙完了?”王姨问。
于然回答:“嗯,这不才有时间回来嘛。”
王姨身子凑近了些,又笑着问:“你妈跟你说那事儿了吗?”
于然一脸茫然。
母亲搭腔道:“前阵子你王姨想给你介绍个相亲对象,可你不是忙嘛,一直不得空回来,我也就忘了跟你说了。”
听完,于然微微侧了一下头,没有吭声,神情略显尴尬。
王姨又热情说道:“你这做母亲的,怎么连女儿的终身大事都不放心上呢?赶今儿得空,我再张罗张罗。”
于然立即推辞:“这怎么好意思麻烦王姨您呢?算了算了,给您添麻烦我过意不去的。”
“这怎么能算麻烦呢?你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都是我们做长辈的应该做的。”王姨答,见于然神色有些为难,又补充道:“是不是担心相亲对象的问题,放心,绝对靠谱,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儿,搞金融的,也是离异有个孩子,男方情况我都跟你妈说过了。”
母亲沉默许久才又开腔:“对方好像是挺不错的,你就试着见一见吧,成不成的,都是后话呢。”
王姨赶紧附和:“就是就是,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给你张罗去。”
于然此时的无奈,应该只有不远处暖黄色灯光下的飞蛾会懂。
一个人长期形单影只难免让人觉得落寞,身边的人都认为于然应该有个依靠。于然自己当然也希望能有个避风的港湾,可是于然不知道那个祈愿中的避风港究竟可不可以是一段婚姻呢?于然两年前离的婚,事实上偶尔回忆起来,她和前夫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原则性的大矛盾,走上离婚这条路,还真挺荒唐的。可能是自己太不会经营婚姻了吧,刚离婚的那段时间于然经常这样质疑自己,以至于到现在于然都从不主动寻求一段亲密关系,甚至对此有些逃避。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不相信自己。
天公不作美,没想到周末连着两天都是雨天,去香山的计划泡汤了。于然倒是被王姨拉着去见了那位相亲对象。刚见面,两人都有些拘谨和尴尬。在上菜的间隙,由男方引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于是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菜一上齐,两位倒是十分默契地吃了起来,谁也没再说话。如王姨所言,对方确实是个挺不错的男性,但要让于然即刻断定对其有没有好感,还能不能继续发展下去,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于然一直都不太喜欢相亲这种形式,婚姻不是一种目的,而是两个人携手走过漫长岁月的见证。好在对方表现得对她也不怎么感兴趣,倒不至于回去后不好交代。
两人吃完饭就分别了,于然一个人在霓虹下漫无目的地走着,万千灯火再次点亮半壁夜空,这场光与夜的博弈战线拉得太长,早已无人关注。周围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眼里只能看到那盏只为自己点亮的微弱灯火。
她又想起儿时去香山游玩,爸爸带着她集枫叶,当她拾得一片最令自己得意的,才发觉整座香山又如何,她只要这一片。那是片不大不小的枫叶,红得剔透,像姑娘点了绛朱的唇。
待天气晴朗,还是得去一趟香山啊,于然目光飘向远方,心里想着。
秋日的香山,游人络绎不绝,长期生活于钢筋泥墙中的人们怎么能不被这旖旎之色惊艳呢?停留于枝头的红枫像是来自太阳的火种,为原本萧瑟的秋增添了几分遥不可及的温暖。而掉落的“火种”铺满道路,游人踩得沙沙作响,无意之中竟也传递了最后的一丝温度。
小怀拉着母亲的手走在前头,小家伙一蹦一跳的,两人一起融入这醉人的秋色中,彼时,天地不再轮转,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