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后来与江海

2020-12-21 18:46:35

悬疑

(一)

开始了!按钮被点开,请安静,要不然会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我真的好委屈。”

坐在审讯室的女孩双手半掩面庞,差点就要哭了出来:“这里的每个警官好像捞了油水一样,没人要听我说话。”

路江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盯着秦青的脸,薄唇一扬:“说话小心一点。捞油水?秦小姐,这样会让人觉得你真是个骗子。”

本是一副哭腔的秦青瞬间恢复了原态,半晌。

“我渴了。”

路江海敛眉:“什么?”

“给我倒杯水。”

一本水下肚,秦青颇为优雅地擦了擦嘴:“审吧。”

“但是我事先声明,如果查出我没有罪,精神损失费可是要赔的。”

“要不先定个价吧。”

“一万港币怎么样?”秦青滔滔不绝,她可不是个容易吃亏的人。

“秦小姐!”路江海眉头一皱,到底是谁把一个财迷带到了这里!

去过香港的人都说那个地方十分有钱,这话不假,但对于秦青来说除了有钱之外还有三个字:“治安也很乱”。抱歉,五个字了,除了钱以外,秦青对数字向来不敏感。

深水埗是香港的老城区,当地人都自侃是座“贫民窟”,这里的居民楼多半没有摄像头,底下街道的杂卖铺叫喊不断,而楼上可能就被小偷翻箱倒柜搜了个遍。就比如这次,房主发现太晚,作案现场已经被破坏,在警察查案的过程中,恰巧秦青撞到了枪口上。

审讯室里,路江海靠着椅背,翻了翻秦青的资料。

“说吧,抓你来之前为什么要跑?”

秦青瞥了一眼对面男子脖子上的工作牌:“阿sir,警察平白无故找上门,不慌的才是贼呢。”

“我是一个修电视机的,去的时候正好他不在家,我以为也许我修电视机的功夫他就回来了,没想到竟然被拷到了这里!”

由于深塘区住的都是贫民,一般电器都是老牌子,修电器的这种老手艺也就存活了下去。要是这种为香港人民服务的工作都被抓,那秦青是倒霉了点。

她往椅背上一躺,闷哼一声:“现在警署就这么点办案能力了?靠个人揣测抓人喽?”

话罢,小警官林七忽然喘着粗气推开了审讯室的门,“路Sir,这是路边车辆的行车记录仪。”

路江海将它插到了电脑上,由于秦青在那辆车旁边经过,刚好可以记录下她出入楼房时的情况。

画面放大,屏幕里的瘦弱的女孩提着修理箱,进了楼层。

再次出来时,她手中的东西就只是一个小型修理箱,据失主报案,他少的是一些珠宝和一尊祖传的金佛,光靠一个修理箱是装不下的。

坐在对面的秦青抖了抖手腕上的手铐,笑得一脸狡黠。

路江海盖上了电脑,

“你有看到凶手吗?”林七忽然问道。

“我要是看到凶手还能活命吗?”

旁边的路江海伸手去拉秦青手腕上的手铐:“态度端正点。”他低声说,要给秦青开锁。

“嘶——”,秦青忽然被拽过去,疼的她吼出了香港话:“路Sir,怜香惜玉懂唔懂啊?”路江海抬眼打量她:乱糟糟的头发,妆也花了一半,面容不忍直视。

“你哪里像块玉?”他觉得可笑,可说这话时不由放慢了动作。

秦青一直误以为深水埗警署青黄不接,倒没想到还有那么年轻的警官,这么一笑眉目清朗。

临走之前,她掠过路江海的肩膀停住,幽幽开口:“难得有警官长得这么正,不知道有没有女伴呀?”

好奇心不断作祟。

路江海心生不悦,秦青却不罢休,站在审讯室外的走廊里大喊:“路警官到底有没有女伴呀?”

“有没有啊!”

经过的警官纷纷看了过来。

他回头,三步并两步走回去:“这里是警局,你要再吵吵闹闹就扣你一晚。”

“我要你请我吃饭。”她义正言辞,好像受了委屈就必须讨回来一样。

路江海佯装从裤兜里掏手铐,瞥见秦青手腕上微红的印迹,眉毛一挑,想握秦青的手腕。她见状,撒腿跑开了。

待路江海回到办公桌,几个警官还在那里聊天,说她一个修理工倒是生活不易,就算做了贼也是处境所迫。

路江海想起拷她来的时候,瞧了一眼她的打扮,破旧的牛仔裤,身上的外套染着工具箱上的锈迹和汽油。

“喂!”

就在路江海走神的时候,窗户处突然冒出了个俏皮的脑袋,她隔着窗户喊他:阿sir,把你手机号给我。

路江海眉头一蹙,原本生出的怜悯之意,就似沉入海底的一颗星星,忽然被过往的鱼吞了下去。

2

香港如何?来旅游的人这么问过路江海。在他眼中,这个地方就像是玻璃球里的微缩图影,能够定格着同一频率的繁华与困苦。

在治安最好的维多利亚港工作了两年后,路江海申请调到深水埗工作,从小被警匪片洗礼的他,立志要做个好警察。

这个老城区给路江海的感觉,除了乱之外,还应该遍布正义之气。

因此对于这次的盗窃案,他十分上心。

不过,路江海还是遇上了麻烦,盗窃案还未得出结果,几天后,那家房主成了死者。尸体发现在清泉巷,一个人迹罕至,废弃的遗巷。

死者的儿子尚未领取尸体,便送到了法医那里,鉴定结果出来,死者是被刺身亡,临死之前,死者出入过赌坊,接触的人太多,犯人的指纹难以采取,倒是在死者的指甲盖里发现了残留汽油污垢,大概是挣扎时蹭到了固化的汽油。

第二次和秦青见面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秦青接到了路江海的电话,电话那旁,男性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哪位?”她明知道这是路江海的声音,还是要装腔作势一番。

“路江海。”他答。

“路江海又是哪位?”

电话那旁静了几秒:“上次的盗窃案还需要你的帮助。”

他话语清淡,不知有没有刻意压制怒气。

“原来是路大警官啊!”秦青应道。

“电话里说不清楚有什么事当面再谈吧。”

这哪里像是求人的口气,不近人情的态度果真是不想和秦青扯上任何关系。

在那个拥挤脏乱的小巷子里,秦青出现在路江海面前。那还是夏日,她的额头上冒出一点细微的汗珠,她穿着宽松肥大的衣服,俨然像个假小子。

他们穿过了垃圾街,路边的杂货铺吆喝声渐止,眼前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秦青带路江海走进去,她住的是一间室,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加起来不足三十平,这个小地下室,潮湿又见不得光,闷得人心里五味杂陈。

老旧的风扇被秦青打开,呼啦啦的噪音覆盖了整间屋子。她把东西放到了一边,用纸巾擦了擦沙发,“这周一直工作,没来得及收拾。”

路江海观察着这个房间,一时走了神,没听见秦青的话。

“路大警官是嫌太脏?”

他反应过来,急忙坐下,眼前的原木茶几上布满了泡面桶、快餐盒还有敞开的工具箱。

秦青将转手将工具箱盖上,许是太着急的原因,里面的螺丝钉掉了出来,旋转着滑下了桌子。路江海捡起来,听到秦青开口:“你电话里有提到还需要我的帮助……”

路江海将那颗捡起的螺丝钉递给了秦青:“我们猜测,这次盗窃案可能失主被杀有关系,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起那天修电视机的场景,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转动的风扇正好吹过来,天花板上挂的灯泡晃了晃,秦青的头发也跟着乱了起来,从路江海那个角度望去,仿佛那天在警局耍嘴皮子的秦青是另一重身份。

“被杀?什么意思?”

路江海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你难道没有看新闻?上周在清泉路尾巷,那名盗窃案的房主被害。”

“我从不看新闻。”她低声说:“为了生存已经够我忙的了。”

“阿嚏!”

秦青抽了一张纸递过去,连忙问:“你是不是闻不惯这屋子里的气味?”

路江海点头,一进到房里,他便觉得工具箱里弥漫的那股汽油味道十分刺鼻。

路江海离开时,秦青把他送到了门口,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了脚步:“有家港岛餐厅,你有时间去吗?”。

他不喜欢接近别人,不喜欢与人建立关系,可就在这个昏暗肮脏夹杂着恶臭味道的地下通道里,他第一次有了其他想法。

一间小小的窗户镶嵌在通道里,阳光漫入,它照着站在门口的秦青,她忽然问:“路大警官是菩萨吗?”

那张白嫩的脸庞渐渐生出笑意,越来越深,最后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和十五六岁享受大好时光的少女一般。

不曾有过的轻松与欢悦,忽然在那一秒涌上了路江海的心头。

3

赴约那天,路江海从很远处就看到了秦青,她穿一身米色的连衣裙,坐在公园的板凳上到处张望,睫毛下那双晶莹的眼睛溢满了欢喜,就好像藏在远山中的麋鹿,安静又神秘。

他故意把车停在别的地方,和秦青并排走在林荫路上,跟着她的节奏忽快忽慢。

1812号港岛是香港出了名的富人餐厅,倘若民国时期富家子弟与名媛的用餐地。正因为如此,开门的侍者插到他们中间,独独为路江海领路。

秦青在心中暗自嘟囔,他却忽然顿了脚步,抚过她的肩膀,将她移到了自己的前面。

只此一刻,秦青慌了神。

往后的日子里,她甚至在想,如果那时候路江海没有问她的身世,她还会一如既往的清醒吗?

“你的家人呢?为什么不和他们住在一起?”

秦青听到了路江海的问题。

“和警察吃饭,是不是先要查个户口啊?”

说这话时,秦青正奋力切着盘子中的牛排,路江海端过来她的盘子,将自己的已经切好的那份给了她。

她盯着路江海不放,倒是让路江海有些不好意思:“你跟很多人这么切过牛排吗?”

“你算第一个。”他未抬头,秦青看不见的那幽黑眸子已藏满了深意。

秦青吃了一口,觉得很满足。

她终于绕回了原来的话题:“我的家人,嗯,十年前还是好好的,之后爸爸欠了债,妈妈离世了,我继承了爸爸的债务,再之后,就一直还债还债。”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过幸好遇到了路大警官,说不定您就是救我于水火的菩萨呢!”

好像只要她多说话,就会暴露本性。

路江海笑意渐浓,看向了即将空掉的盘子:“牛排够吗?要不要再来点?”

她把最后一口牛排吃掉,整张嘴塞得满满当当,对着路江海用力点了点头。

她没有说真话,许是衬了这个景,应该要隐瞒些什么才对。

饭后,路江海开车送秦青回家,她喝了点红酒,有些上头,坐在副驾驶上,忽然就把脸庞凑到了路江海的面前。

“路大警官,你到底有没有女伴啊?”

“没。”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为什么啊?”

“除暴安良。”

他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但秦青还是笑了:“真是个远大的梦想。”她说:“其实我也有一个。”

“什么?”

“和警官谈个恋爱。”

路江海踩了刹车,有些猝不及防。秦青下了车,她像是不死心,又从窗外问道:“如果真是那样,作案还会被抓吗?”

她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秉公执法。”路江海回。

“Binggo!我向来喜欢正义的人。”她迈向了那个连路灯都照不亮的昏暗的巷子里。

路江海的心里明显有了波动,但表面上还是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这家伙可真能装。

和秦青见面后的第二日,林七推开了路江海的门,他将当时在案发现场发现的螺丝钉放到了桌子上。

“螺丝钉,汽油?”林七一脸纳闷:“这样说的话,路警,这能不能将犯罪嫌疑人锁定为秦青?”

路江海低下头,让人察觉不到他的表情。

谁知道呢?

那桩杀人案中,法医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汽油的污垢,所以在秦青家他才对汽油那么敏感,后来勘察现场,他发现了一颗螺丝钉,和在秦青家的见到的那颗一模一样。

这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了。

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孩子?

可以欢脱,可以安静,也可以像杀人犯一样残忍吗?

路江海收起证据,和她接触越多,莫名会生出一丝悲伤来。

4

路江海从来不相信缘分,在他的认知里,如果两个人想要相遇,那应该是另一方刻意而为的结果。

第四次见面,秦青被邀在路江海的公寓门口。

他客厅里有个智能橱柜出了点问题,准备联系厂家的时候,秦青的脸却忽然从他脑海里冒出来,直到把这个女孩子叫来之后,他才觉得并非是做了件善事。

“我们这是礼尚往来吗?”路江海的门还未全敞开,秦青就钻了进去。

她边调侃,边放下手里的修理箱,围着客厅转了一圈,亮堂的空间,大屏电视,连吊灯都装饰的那么好看,称的秦青格格不入。

“越和路警官接触,越觉得路警官是我的菜呢。”秦青眨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她向来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路江海岔开了话题:“沙发旁有遥控器,你要不要看会电视?”

“路大警官怎么知道我的喜好?”

她一脸骄傲:“我可是出了名的追剧粉呢,小时候和家人一起看电视,他们都争不过我的。”

路江海将水递给了秦青,也跟着她坐在了沙发上。

“我这里还有个投影仪,还可以用大屏幕看。”他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忽然想把最好的给她。

“那得到晚上的时候,把房间里的灯全部都关掉。”秦青回答,又忽然转头望向了路江海,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路大警官,你说我那时候方便过来吗?”

路江海后背一热,怎么听着话都有些别扭:“不能!”

她大概是感到了扫兴,提着修理箱走向橱柜:“这种电器我还没修理过呢,不过赚钱嘛,不计较难易程度。”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路江海拿起遥控器换了台,半晌,他还是决定要问了。

“什么亲人?”

“那你地下室房间里的男生物品?”路江海顿了顿,“是谁的?”

第一次去秦青家,他捡起那颗掉落螺丝钉时,便发现了沙发底下新买的男士鞋子和烟头。她像是刻意藏起来,路江海将嫌疑人指向了秦青的“男朋友”或者亲人。可是调查了秦青的周围,她甚至没和任何一位男生接触过。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次去你家的时候。”

“路警官难道没有猜会不会是我的男朋友?”秦青握螺丝刀的手晃了一下,抬头看向路江海。

“你接触最多的男生就是我。”

她又笑了,“我可以当做是路警官关心我喽?”

“上门讨债的人很多,营造出一个有男朋友的假象应该会好点吧。”

他的世界和平又温柔,哪里又能知道,在那万丈深渊中,去经历世间的荒谬,试图夹缝求生又是怎么样的感受呢?

她太擅长伪造身份了,甚至有时候都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半晌,路江海在秦青的身旁蹲下,拿起工具箱的一颗螺丝钉端详:“真的是这样吗?”

“秦青,之前的那场杀人案,我在现场发现了和这一模一样的螺丝钉。”

电视里正放着清泉巷杀人案的调查进展情况,主持人和记者的声音融成一片,画面外,秦青的笑容早已在那瞬间凝固住。

“你真的是修理工吗?”他不想和秦青周旋,最起码脸上真诚又茫然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那路警官是可以救我于水火的菩萨吗?”她反问。

原本欣欣喜喜来到这里,不过是在奔赴一场鸿门宴。

5

秦青修理工的身份是假的。

路江海和秦青第五次见面时,她已经被带到了警局,被认定为清泉巷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

死者的儿子也过来接受调查,他望了秦青一眼,去了另一间审讯室。

这次手铐没有套在秦青的手腕上,而是安安静静摆在桌子上。这是路江海交代的,只是不想再次看到她手腕上的印迹。

向来被追的那一方都是高傲的,而他却卑微到忘记自己到底属于哪一方了。

盘问她的警官盛气凌人:“秦青,我们已经抓捕了盗窃案的罪犯,你已经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了。”

秦青仰头用下巴指了指眼前的手铐:“那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推断你和清泉巷的杀人案有关联。”

“也就是说我从盗窃的嫌疑发展成杀人了?”

那位警官并没有直面回答秦青的问题,接着说道:“我们并没有查出你所在的修理公司,你修理工的身份是假的吧。”

外面起了一层雾,路江海正好推门进来,好似带着一层水汽,吹的秦青的眼睛酸酸涨涨。

她说:“阿sir,我什么都做,调酒师,修理工,外卖员……凡是能赚钱的事情。”

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如果要是男孩子,说不定早就有警官上去给她一拳。

“你们都是刚正不阿的人,干净地没有一丝杂质,怎么能体会到我们这种人的生活?”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那名警官双手撑在桌子上,对于秦青的反击,竟然生出挫败感。

“那阿sir是怎么认为的呢?”

“盗窃案虽然不是你干的,但是你的确是以修理工的身份出现在那场盗窃案中。路警和你的接触之后,在你那里发现了和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螺丝钉,以及工具箱里的汽油。这就说明当时死者身亡时,你在现场!”

“阿sir,这一切都只是推测不是吗?螺丝钉满大街都一样。”

“那死者指甲中的汽油污垢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地下室里的男生物品。”

“凭你一个人是难以做出这些事情的,是有同伙吧?”

“我不知道。”

一连串的追问过后,秦青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像是刻意却又真实。

“放她走吧。”路江海半倚着墙壁,终于忍不住,说了第一句话。

“为什么?”旁边的警官一脸诧异:“路Sir,放她走,这个案子线索就断了……”

“你听不见她说不知道吗!”他的眼眶一片鲜红,凶狠凌厉。

当警察之后,这是第一次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周围静默的可怕,只有墙上的分针还在嗒嗒的转动,良久。路江海低着头,仿佛在喃喃自语:“我有时候真的猜不透你,还是说我们靠近彼此,谁都没有对谁付出过真心?秦青,我是你的菩萨吗?如果是,那结局呢?”

说这话时,秦青眼底泛起的一层水雾挡住了路江海的表情。她真想闭上眼睛,真想把这世界上的所有光明都关掉。

她还是起身走出了审讯室,那阵关门声,好像一颗原子弹,炸碎了路江海所有的希望和憧憬。

6

说到底,他和秦青,谁都称不上是好人。

警局与秦青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巴不得不要再见到秦青。第二次见面,他因为盗窃案寻求秦青帮助,看到了秦青住的地方,在那昏暗又潮湿的地下室,发现了螺丝钉和汽油。

仅仅两次见面,杀人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秦青。这一切太过巧合不是吗?像是设定的一个局。

之后他试图跟踪秦青,在经过一家挂着大屏幕的肠粉店,秦青就坐在电视机的中间,她舀了一大口汤饭放到了嘴里,满是享受的看着电视里的节目。后来,路江海每天都可以在中午的时候看见秦青出现在那家店里,他好奇不住,找了一个离她远一点的位置,观察她,也学着她吃饭。

这期间,他听见秦青给老板娘搭话:

“阿姨,最近新上了一部电视剧,我可不可以换个台呀。”老板娘走过来,已经和她混了个眼熟:“你这孩子,倒是来这里吃饭的,还是来看电视的?”

“现在年轻人用手机不就可以了,你这孩子还真奇怪。”

秦青嘴里嚼着饭,抑制不住的笑意:“阿姨,这是我们家的传统呢!”

阿姨也跟着笑了:“如今老少都各看各的了。”

“全家人一起看电视,那感觉一定很好吧。”

“是啊。”她答,鼻子涌起一阵酸意,这两年她实在太爱哭了。

在逼仄的地下室里,想要放下一台电视机又是何等的不容易,路江海埋头闷了一口饭,米饭很香,那时候,路江海就在想,也许她真的是想修好一个电视机吧。

很久以后,路江海问秦青为什么每天都要看电视,她说她的想法很单纯。

因为想念。

第三次见面以及第四次见面,他掌握了秦青暴露出的线索,于是他调查秦青接触过的人,正如秦青所说,她的父母双亡,她没什么朋友,她所有的生活都放在了还债上面。

他心底有根最脆弱的弦,开始时时刻刻被拨动,越了解秦青一点,他的心疼仿佛就再多一点。

她一个女孩子,哪有什么力气和胆量杀人呢?

直到,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出现了一个叫周晔的少年,他不仅承认了他是盗窃案的凶手,还杀了人。

他是这么说的,秦青不是杀人案的真凶,他自己才是。

事情开始清明了。

7

深水埗这么大,地痞流氓遍地都是。

周晔就算其中一个。他的养父对他不好,两年前他辍了学,和一群混混待在一起。

按照他的话来说,之所以弃暗投明,是因为秦青。

因为她很像自己年少时的一个熟人。

或许,我们应该让结局更快一点。

秦青修理工的身份是假的,身世背景也是假的。

她叫江停,江家曾是杭州人,在江停很小的时候搬到香港。二十一岁的那年,她的爸爸妈妈还有个十六岁的弟弟江杉,意外死于加油站的爆炸事故中。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秦青有了双重人格,而那个人格就是自己来不及疼爱的逝世弟弟江杉。

她是在日记中发现的,她和江杉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直到有一天,她去翻之前日记的内容,在那里看到了江杉的笔迹和对姐姐与他自己说的话。一开始她不敢相信,后来慢慢发现自己地下室出现的改变,有了江杉喜欢的鞋子,手办以及各种生活用品。

听上去真扯啊?可就是这个样子,她说不出什么感觉,那种惊喜和害怕双重交错的情感多次让她迟迟不敢入眠。

她和江杉活过来了。却生怕一醒来,还是孤苦伶仃一人。

如果要把两年的行尸走肉画上句号,她只能暗自斗争:只要她在,就会让江杉一直在,哪怕丢掉自己都无所谓。

秦青的身份就是在那时候伪造的。

而周晔曾和江杉在同一所高中上学,他们之前是青春期男生懵懂又冲动的哥们友谊。

死者是周晔的养父,在那个肮脏的巷子里,秦青听见殴打声,那个男子在赌坊赌输了,又丢掉了珠宝和祖传的金佛,他朝周晔发泄,连踢带打。

秦青冲过去,男人挡住砸过来的修理箱,指甲里污垢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昏暗狼藉的巷子中,周晔望向秦青,两人目光就这么撞上去,熟悉又热烈。

一片慌乱中,一把刀刺入了那个男人的胸口。

他们两个人跌倒在地上,血迹斑斑。

秦青踹着粗气:周晔。她喊着他的名字,就像两年前,江杉把他从养父的毒打下拖出来一样。

“他该死。”

一种释然涌上周晔的心头,却稍纵即逝。眼前的人明明是个女生,可他仿佛感觉是在江杉对话。

后来,他处理掉了凶器,没有再找过秦青。

周晔的感觉是对的,那时候出现周晔面前的的确是江杉,螺丝钉也是当时掉在那里的。

秦青试图隐瞒江杉的存在,也不愿意去供出周晔,她要找个两全的办法。

可以说,路江海是最好的接入口吧。他是警官,还是个重情义的人。

但不知为什么,和路江海接触次数多了起来,江杉就不曾出现过了。

秦青回忆起这些时,正站在汀九桥边,香港的蓝巴勒海峡连着大海,有很多人乐意把故事说给它听。

路江海匆匆赶来,他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太晚?桥边的风很大,吹得秦青有些站不住脚。

“路江海,江杉不再出现了。”她对路江海说。

从她不再叫他路大警官开始,事情的严重性就不可阻挡了。那个俏皮活脱的秦青不再了,她褪去了伪装,变得那么苍白又无能为力。

从秦青失去家人之后,她就彷如一具空壳,江杉的出现是她全部的支撑。

“秦青,抬头看看我。”背后的海风吹得他的衬衫呼啦啦地响,心底的那根弦又开始动了,疼的真要命。

路江海伸开了手臂,秦青知道,那个怀抱是给她的,他是真心的,就如他现在炽烈的目光一样,让人恨不得钻进去,永远都不想逃出来。

“你有想过失去家人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她问。

他不敢想。

“明明活着却不像活着。”她说。

“路江海,你带我重新遇到了外面的光明与清风,那感觉真好。”

“可是,”她说得断断续续的,仿佛喉咙里塞满了绝望与悲苦。

“我真的好想念江杉啊!”

一阵风吹过来,吹红了路江海的眼眶:“秦青,我要怎么救你呢?”

怎么把你从过往悲痛的回忆救出来?

他不知道要将手放到哪里,紧攥着,伸出去又放到胸口。

“秦青,你快过来。”

“你有我,我喜欢你。”

他们的相遇突如其来,连告白也是。

风吹来,将他的声音吹得缥缈又破碎,噗通一声,身后那蓝的发光的海底漾着泡泡,无穷无尽。

听说把故事说给江海听,那些该过去的就都会过去了。

路江海心中那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断掉了。

断的真好。

像结局,又像开始。

8

深水埗还是一片繁荣和乱象交错的景象。

周晔离十八岁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他被判定为防卫过当,刑期不多,过个几年也会重新开始。

秦青那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有一行字数工整的繁体字,是江杉留下的,他写道:我希望长姐可以幸福。朴实无华,却把亲人间最好的祝福给了她。

路江海被从江中捞出来,他在医院里昏迷了好久,可能因为在江中沉的时间太长,又或者说是他的意识恰好停留在在了让他幸福的境遇中,和旁边病床上的人一起有了新故事。

清风吹动了街角咖啡厅的风铃,马路上人来人往,日光像音符落在他们的额头上,流出光晕。

路江海提着在超市购买的一大袋零食,他笑意岑岑,对刚迈出医院大门的女孩招了招手。

“你知道为什么江杉不常出现了吗?”

“为什么?”女孩走过来。

“因为我可以守护你。”他说道,“以我名义,以他的名义。”

他伸出颀长的手臂将秦青揽到怀里,动作炽烈又温暖:“走吧,我们回家看电视。”

朝阳无限,他的怀抱溢满了晨光和欢喜,与那电视和零食,都是留着秦青的。

地下室涌进暖风,我窝在沙发上,一口气看完了电视机里他们的故事,故事真长,甚至猜不透结局。

我居然觉得他们会幸福。

那就请祝他们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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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让我看到了自由,所以我把死亡的一幕赠予你! 阮欣看着桌子堆起来的画稿,毫无一点头绪。平常让自己最骄傲的画笔,现如今仿佛都在嘲笑自己。那一条条附有棱角的线条,现在看起来有些软弱无力。 她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面对现状有些无能为力,“江郎才尽?”阮欣暗暗地嘲讽了一下自己。这种困境对她而言,是最为致命的打击。 阮欣,一个横空出世的画作天才。七岁的处女作《初阳》,被誉为新生代印象主义的巅峰之作。

红衣案:凶手

这个王全德,他就感觉他的身上有一层白白的面纱,怎么都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伍正义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审讯室门前,刚打算敲门,只听见,里面的楚凡激动地嘶喊了一声,声音很是凄惨,犹如被人按在地上暴揍。 伍正义打算敲门的手悬在了空中,后面的包晓婷则是啊的一声,急忙问道:“汪队该不会在里面殴打嫌疑人吧!” 伍正义愣了一下,随后用力拍打门,喊叫汪明韩的名字,不过里面的汪明韩没有任何回应。 伍正义问道:“这里的门没有

皮河往事:狩猎

镇里人都说皮河冬暖夏凉,适合避暑,靠海吃海,渔民为主,可要我说该叫“宰客为主”。 皮河镇是河北偏北的一个沿海小镇,我在这住了十八年。镇里人都说皮河冬暖夏凉,适合避暑,靠海吃海,渔民为主,可要我说应该叫“宰客为主”。 每当盛夏的光射透海里的浪花,八爪鱼就被光着膀子的男人从网里拖上船,贝和虾会随着绿网的展开掉落在船头,它们一起跟着男人回到镇上,被游客享用,只是价格高的离谱。 薛洋家的饭店在镇子上的规

你的故事很精彩

为什么他能排除嫌疑?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他们并不关心别人过得好不好,他们关心的不过是别人的故事够不够精彩。在背后一次次的嘲讽和羡慕,然后又一次次成为别人口中的故事。 我站在窗前,点了一根烟,窗外正在下雨,对面街道停着一辆红色的小车,路灯照耀下,如同鲜血铸就一样的诡异。 那辆雪佛兰是我的车,买车已经有五年,记得刚买下这辆车的时候,我和妻子还在商量着要去县城外几百公里的温泉去玩呢。只是、生活总不如意。

清明莫要上错坟

还记得年少时同一个院子里的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听大人们讲过的各类神奇恐怖的小故事吗?还记得年少的时候在乡下,吃过晚饭,同一个院子里住着的老人们总爱带着自家孙子孙女聚在院子中间闲话家常。他们会在院子中间烧一堆火,大家围坐在在火堆旁聊长聊短,讲讲故事,火堆里边放几个红薯,等故事讲完,红薯也差不多烤熟了。那天,他们当中的一个婆婆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小溪村村头住了一户姓刘的人家,当家人叫刘建国,他老婆过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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