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赋:清欢

2020-12-22 17:05:26

古风

章台赋:清欢

引子

“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如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

烟雨楼里所有的姑娘都希望自己能像秋香一样,即便身堕红尘,有一日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李公子出现,从此夫唱妇随,哪怕是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清欢不一样,她从十四岁进入烟雨楼,到现在已经三十年过去,那些往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清欢进入烟雨楼之前叫沈敏,可这个名字从她被充为官妓那一日起,就再没有人记得。

看尽了男人喜新厌旧,清欢觉得梦该醒了,那个人也死了。自己没有活成父母希望的样子,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至少做成了十四岁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

1.灭顶之灾

女子十五及笄后便可以嫁人,十四岁的沈敏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不用去想自己及笄后的如意郎君,因为还没出生时父亲沈允恪就已经给她定下了娃娃亲。

“小姐,宋公子在花园等您。”丫鬟梅喜刚进门就笑着说道。

梅喜口中的宋公子正是沈敏的娃娃亲夫君-宋子远,其父宋牧时任并州巡察使,宋牧与沈允恪是同届举人,两人因一桩旧事结为异性兄弟。

沈敏还在娘胎里宋牧跟好兄弟说,弟妹贤良淑德,允恪兄也是人中俊杰,你我不妨来个亲上加亲,若弟妹这胎是个女儿就许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吧。

沈允恪熟知宋牧的儿子聪慧,这么一听也有了结亲的意思。

两人一拍即合,在沈敏没出世时就决定了她的夫君人选。

沈敏未满一岁时,宋牧调任和县郡守,此后又是几度调任,以至于沈敏直到十四岁这年才见到自己的未婚夫。

宋子远跟沈敏定了亲,此时男女大防没有死板到见个面就是有私情的地步,所以宋家到了并州后,宋子远来府上是常事。

宋子远如今十八,才貌和人品都是不可多得的良配,沈敏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满心就被他占据。

“好。一会儿你跟我过去还是琴乐?”沈敏放下笔,看了看梅喜,又看向正给自己研墨的琴乐。

梅喜摇了摇头:“奴婢就不去妨碍小姐了,还是让琴乐去吧,反正她那张脸见什么都一个样子。”

沈敏的两个贴身丫鬟性情差别极大,梅喜性子活泼爱说话,琴乐性子沉闷,如果不问话能一天不说一个字。

“你这丫头就知道欺负琴乐。”

沈敏收拾打扮一番才带着琴乐去花园。

“小敏。”宋子远见到沈敏,含笑走过去。

沈敏羞涩的回了一声“子远哥哥”。

琴乐做好丫鬟本分,退后一些站到院门口处,位置刚刚好。既能看见自家小姐会不会被欺负,又不会听到两人说些少男少女表达爱慕的话。

“小敏,过几日我要去京城一趟,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宋子远目光不错的看着沈敏,语气有些低落。

沈敏微愣,这么快就要离开吗?

宋子远放轻语气,幽幽说道:“我亦不愿跟你分开,朝廷颁下布告,开设通商衙门,但凡成为通商衙门御供的货商,此后便不用再受各州盘剥,外祖父年迈,决定让我去交涉此事。”

“明年我便及笄了。”

“傻丫头,我当然知道啊,我一直在等着你长大,娶你过门。”

“可我害怕,如果你不要我了怎么办?”沈敏说着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

宋子远取出沈敏送给自己的锦帕,为她轻轻擦去泪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怎会不要你。”

“万一呢?”

“没有万一,你要相信我。”

“可是……”

“没有可是,你是我宋子远的妻,现在是,将来也是。”

沈敏这才转悲为喜,忍着羞涩靠在宋子远怀里。

宋子远去了京城,沈敏的心也跟着去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心思,只能在思念中煎熬。

还好,宋子远每月都会差人送信,沈敏只有在收到信件那时才会露出笑颜。

沈敏把每封信都好好收着,如今有十封了,再过一月便是沈敏生辰。

可沈敏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没等到生辰,没等到及笄,朝廷一纸诏书下来,父亲成了勾结淮阴王楚振谋逆的乱臣贼子。朝廷平定乱党雷厉风行,楚振被押往京城候审。

父亲被判就地斩立决,沈府亲眷男丁全部充军,发配西疆边境,女眷充为官妓。

沈敏的母亲当夜就悬梁自尽了,沈敏犹记得母亲最后说的话:你若还知道自己身为沈家的女儿,就跟我一起去陪你父亲。

“不,我要活下去,哪怕是屈辱的活着,我也要为父亲讨回公道。”

沈敏看着母亲悬梁在自己眼前,带着愤恨,至死都没有闭眼。

沈府的丫鬟也没有好结局,被卖入私妓,沈敏看着哭成泪人的梅喜没有一点办法。

沈敏想,琴乐还是那么稳重,也许能照顾好梅喜。

就这样,沈敏在及笄前一月成了烟雨楼的清欢,终究没能等到成为宋子远的妻。

2.陪笑

即便不用委身于人,可官妓再怎样都是妓,一样要听从教坊司的安排,陪那些酒囊饭袋或故作清高的男人饮酒谈笑。

原来只为心上人拨动的琴弦如今只为逢迎男人,搏一个“好”字。

官妓是可以喜欢自己中意的男子的,若是男子愿意迎娶,只要用钱财打通教坊司,就能助官妓脱身妓籍。可烟雨楼至今已有五十多年,还没有哪个女人寻得这样的男子。

清欢很多时候都在想,宋子远得到消息后会不会救自己出苦海,再续前缘。可也只是想想,五年了,如果他想的话自己早就不在烟雨楼了。可五年里,清欢没有打探到一点有关淮阴王谋反的消息。

“清欢姑娘看起来不太高兴,莫不是看不上我等官低位卑?”年过三旬的司户主薄刘通恒眯着一双绿豆眼看向清欢。

豫州长史李勋说道:“听闻清欢姑娘身体抱恙,刘兄见谅一二吧。”

清欢回过神,举杯朝刘通恒笑道:“请刘大人宽恕,清欢自罚三杯以表歉意。”

“哈哈,好好!”

清欢连饮三杯,脸色泛红。随即又满上,举杯朝李勋笑道:“多谢李大人,清欢再饮三杯致谢。”

李勋皱了皱眉,终究没有阻止清欢,只是陪着饮下三杯。

等清欢放下酒盏,刘通恒又道:“清欢姑娘海量,只是你敬了刘某与李长史,怎能冷落了咱们的刺史大人?”

“刘大人所言甚是,清欢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张大人,这一杯清欢想与大人交杯,不知可否?”清欢媚眼上挑。

张旭微笑道:“今日姑娘已经饮了许多,这一杯张某敬你。若哪日清欢姑娘愿与张某同游殇水,可否再饮交杯?”

张旭面容清朗,府中只有一位正妻,此话一出,在场有眼色的自然明白其中意味,包括清欢。

“清欢多谢大人美意,今日有些醉了,只怕明日醒来就忘了今日的放浪之举。”

“如此,也好。张某敬姑娘一杯。”

清欢举杯,一饮而尽。

刘通恒见清欢不识抬举,问道:“清欢姑娘不仅擅长琴棋书画,舞艺也是一绝,今日琴也听了,不知能否观舞?”

微醉跳舞,这是要看清欢出丑还是其他,没人敢开口替她说话,毕竟坐在这里最大的就是张旭,此时的张旭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的神情。

“好。”

清欢除了这样说还能怎么说。

一曲舞毕,清欢有些头晕,站立不稳朝一旁倒去,旁边坐的正是张旭。

“姑娘醉了。”

清欢靠在张旭怀里,笑道:“多谢大人。”

“本官接受你的谢意。”

“那此时大人可愿与清欢交杯?”

“好。”

清欢勾着张旭的手臂,两人同饮。

张旭皱眉道:“你哭了。”

“大人当知喜极而泣。”清完说完一个转身,溜出张旭的怀抱。

“原来姑娘装醉。”

“我愿长醉不愿醒。”清欢看向张旭。

张旭没有接话,看向在座另外两人。刘通恒满脸通红,看样子被适才这一出刺得想要泄火。李勋自顾自吃着酒菜,像是无觉。

“时候不早了,姑娘回去吧。”

清欢点点头,由丫鬟听音扶着退下。

马车里,清欢掀开帘子,抬眼看向天上的满月。

“姑娘,张大人多次示好。”听音低声说道。

“他若是良人,也非我的良配。”

“多少姑娘想要的只是一个归宿,姑娘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你想离开烟雨楼,继续跟着我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离开。”

听音苦笑道:“换了其他姑娘,即便离开也不得自由。”

清欢放下车帘,看着听音说道:“你为何到了这里?”

“跟了姑娘一年,为何姑娘此时会问?”

“想起一些往事,心有所感罢了,你若不想说就当我没问吧。”

听音许久没有说话,清欢也不在意,靠在车壁上打算休息一会儿,此时听音却开口出声。

“奴婢跟姑娘到这里的原由自是不一样,父亲想要个儿子继承香火,可母亲连生了四胎都是女孩,生小妹时母亲难产故去,父亲便把奴婢和两个姐姐卖了,卖的银钱足够续弦,听说得了一个儿子。”

“对不住。”清欢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奴婢比起两个姐姐算是幸运的,至少我只是服侍姑娘而已。”

“为何这个世道女子的命运就如此悲惨,男子三妻四妾活的逍遥,上天真是不公平。”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开口,一直回到烟雨楼。

马车停在后门,下了马车,清欢看到另一辆马车里下来的女子。

依旧是青纱罩面,额中一点朱砂,清瘦的身子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吹倒。可是谁又会想到,就这么个清瘦的女子,却是烟雨楼的老鸨。

迟暮似是有觉,抬眸看过来,正对上清欢的眸子。

“清欢。”迟暮的声音似乎跟她的人一样,轻的像一道微风。

清欢上前几步,笑道:“姐姐,一年未见了。”

迟暮不喜欢烟雨楼的姑娘喊自己“妈妈”,比自己小的就喊姐姐,年长的就喊名字,丫鬟仆役就喊楼主。多么特别,跟她人一样,据说楼里的人都没见过迟暮面纱下的真容。

“我尚可,倒是你怎地比以往更瘦了。”

清欢迟疑了一下,迟暮说的是以往,而不是上次见,毕竟清欢在此之前与迟暮只见过两次。

“前几日染了风寒,还未痊愈。”

“听音,照顾好你家姑娘。”

听音低着头回道:“是。”

明明是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清欢却觉得听音浑身都绷紧了。

迟暮又看向清欢说道:“你今日也累了,进去早点歇吧。”

“多谢姐姐。”

听音扶着清欢先行进去,这实在不合规矩,不该是先让迟暮吗?清欢怀疑更甚。

3.美人迟暮

清欢已经三日没有见到听音,楼里安排了另一个丫鬟丛语过来,说听音身体不适暂不能伺候。

清欢不信,那晚听音服侍自己睡下后出去了便没有回来,但清欢没有问更多。

官妓有一点好处,不用指着恩客的赏赐过活,每月都有朝廷按规制发放的银两,没有教坊司那边安排的应酬,便在楼里学习技艺。得楼里准许,也可出门与中意的人见面。

“墨有些淡,不适合这副君子竹。”清欢看着画好的画,觉得可惜。

“姑娘以前画过这样的画吗?”

“当然。”

“烟雨楼的墨都是从同一家货商处采买的,京城许氏商行。”

清欢的手抖了一下,笔尖的墨正巧滴在画上,晕开一潭,这幅画毁了。

“本来还有些舍不得,这下再没有留下的意义了。”清欢说着把笔放回砚台,把画对折起来,墨迹未干的地方都晕开了。

“过几日楼主去京城,要带上一位姑娘去,姑娘可要自荐?”

清欢努力压着自己的声音说道:“可以自荐吗?”

“对,不过能不能成就看各人了。”

“原来如此。”

清欢接下来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想的一幕幕都是关于宋子远,那个意中人想来还在京城吧,许氏商行不正是宋子远外祖家的产业吗?许家嫡支到了宋子远母亲这一辈只得一个女儿,为此不少产业是掌握在他母亲手里,如今换成了宋子远。

晚上,清欢睡不着,便独自走到后院,这里最隐秘的地方正是迟暮的住处。

“清欢。”站在楼上的迟暮朝下面的清欢喊道。

“姐姐还没睡?”

“正是,睡不着起来走走,没想到看见你,进来坐吧。”

小院门口守着的婆子为清欢打开门。

等清欢到了楼上,迟暮坐在屋里,桌上已经倒好两杯茶水。

“姐姐,我想跟你一起进京。”

“我是去谈生意。”

清欢咬了咬唇,说道:“我跟许氏商行的宋子远有过数面之缘,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姐姐。”

迟暮取下面纱,浅浅的喝了一口茶水。

清欢也因此看到了迟暮的真容,该怎么形容呢,应该能比拟曾经被人作诗形容的那位。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可这样一个美貌女子,为何会成为烟雨楼的老鸨?

迟暮像是没看见清欢眼里的惊讶,自顾自的说道:“如果此行会赔上性命,你还要去吗?”

清欢不答反问:“姐姐可听过淮阴王谋逆一事?”

“当然,你是要问你父亲的事?”

清欢急切的说道:“那姐姐是否知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当然,我还知道是谁嫁祸于你父亲。”

如果说刚才清欢只是情急,那么此刻如遭雷击。

好一会儿才颤抖着问道:“是谁?”

“你最想见的那个人。”

“不可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要对熟悉的人下手,要么为财,要么为情,你觉得该是哪一种?”

“不可能,我不信!”清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就走。

“三日后我便启程,你若想好了届时随我同行。”

迟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清欢似乎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连怎么走回屋子的都不记得。

清欢坐在马车上,想起临行前迟暮说的那句话。

“你要知道,随我同行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所以你想什么面上不要表露出来。”

消失多日的听音陪着清欢同行,清欢却再没了问她这几日行踪的欲望。

那日之后清欢再没见过迟暮取下面纱,以至于让清欢一度以为做了一场梦,迟暮还是那个让人连面容都看不真切的神秘女子。

一路颠簸,总算到了京城。两日后,听音为清欢盛装打扮,额上还贴了花钿,戴上面纱,看上去像是另一个迟暮。

梨花回春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三楼的大厅里坐了五人,迟暮一一为清欢引荐。

户部蔡大人,通商衙门胡大人,太府寺少卿田大人,汇丰银庄京城掌堂柳师傅,许氏商行少东家宋老板。

清欢从踏入大厅后满眼都是宋子远,五年未见,宋子远没了当年的少年青涩,丰姿更甚。

“清欢姑娘。”宋子远用同样温和的声音叫着不一样的名字。

众人入座后,几人谈话。迟暮让清欢去隔间准备,清欢听不到几人所说之事,心急如焚。

一刻钟后,听音奉迟暮之命让清欢去献舞。

琴师弹一曲《凤求凰》,清欢闻音而动,身姿妖娆,勾人心魄。

迟暮说道:“各位,清欢是烟雨楼的招牌姑娘,一心只求如意郎君,今夜在座五位都是令人倾慕的能人,不知可有与清欢心意相通的?”

四人不约而同朝蔡祥玉看过去。

蔡祥玉微笑道:“早听闻迟暮姑娘艳绝四方,今日清欢姑娘又这副装扮,莫不是故意的?”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民女空有一副皮囊,不及清欢才貌皆备。不过蔡大人若有意,那就当民女确实是故意。”

“哈哈,有意思。不过蔡某今晚想成人之美,宋老板年轻有为,且尚未成家,也是一心念着心上人,跟清欢姑娘正好。”

宋子远笑道:“蔡大人过誉,清欢姑娘就是陪大人一宿都是她的福气,心中所求自然是大人这样的有识之士。”

清欢像个傀儡一样任人嗤笑,却只能装着一副欢喜的样子,这是迟暮的要求。从踏入京城那一日起,清欢就没了官妓可以抬着的那份骄傲。

胡海摸了摸唇边的胡须,像是不经意说道:“怎么胡某觉着清欢姑娘从进门那一刻起看着的就是宋老板啊?”

清欢莲步轻移,走到胡海身边后轻轻俯下身子,娇笑道:“胡大人,清欢此刻眼里尽是大人可怎么好?”

胡海一手揽上清欢。“我就喜欢你口是心非的样子。”

“大人没见过清欢的心,如何知道适才所言不是真心?”

“哦?这样的话清欢姑娘可要跟宋老板好好谈谈怎么看真心了。”

宋子远看向迟暮问道:“不知为清欢姑娘脱妓籍,价几何?”

迟暮说道:“若是清欢自愿,白银五千两。若清欢不愿,白银五百两。”

柳归笑道:“迟暮姑娘做生意还真是别出心裁。”

“前面的价讲的是清欢与烟雨楼的情分,后面的价不过就是桩买卖,论情分还是买卖全看清欢。”

宋子远不得不朝清欢看过去。

清欢勉强笑道:“既如此,便谈买卖吧。”

宋子远抚掌笑道:“好!迟暮姑娘,这桩买卖宋某接了,清欢便送与蔡大人。”

清欢的心高高提起,又跌落,事情一如预料之中,谈却不上悲喜。

4.一场交易

出了梨花回春楼,清欢坐进一台小轿,辍在蔡祥玉的轿子后。落了轿,由听音扶着从蔡府偏门进去。

沐浴后,听音给清欢上了一层淡妆,豆蔻染的指甲里藏着一点点白色粉末。

“姑娘,此行若是失败,世上再无清欢。”

清欢点点头。

谁会想到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蔡祥玉居然会死在女人的床上,按理这女人肯定是要被处死的,可任谁看了那个女人都觉得太可怜,不能行人道的蔡祥玉居然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在女人身上,如花美貌的女人不止一张脸被毁了,连身上都被刺了一一首淫词艳曲。更何况蔡祥玉死于急火攻心,也不是女人动的手。

清欢就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罩着面纱离开了蔡府。

“小敏,这五年我一直在等你。”清欢见到宋子远时,他说的是“等”不是“找”。

“你一直知道我在烟雨楼?”清欢都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反而平静下来,也许还有希望吧,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是,商行在京城刚立稳脚跟,盯着的人太多,我无暇分身。迟暮姑娘说你在那里安好,我才放心。”

“你们早就认识?”

“这倒不是,只是当年进京时机缘巧合见过一面,后来也是她遣人告知你在那里。”

“我一直在找当年陷害我父亲的人,你知道吗?”清欢看着宋子远。

宋子远毫不避讳清欢的注视。“我知道,我也一直暗中查探,如今已有眉目。”

“能说与我吗?”

宋子远笑道:“当然。你还记得伯父曾在淮阴王世子周岁宴时带着你去过吧,那一日其实我跟父亲也去了。那年你十岁,那才是我第一次见你,而非十四岁的时候。父亲意外听到伯父跟淮阴王的谈话,没想到伯父当年就已经跟淮阴王合作,在并州郊外的鹤羽山庄为其秘密打造兵器。

淮阴王筹备多年,没想到在起兵前一月被朝廷安插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起事就败了。在淮阴王的密室里,搜查到伯父跟他往来的信函,也因此坐实了伯父的罪名。”

“不,我不相信!”

“小敏,我又何尝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由不得我们不相信。”

“那我弟弟他们呢?他们才多大,他们有什么罪,为什么连小孩都不放过?西疆那么远的地方,就算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他们也是这世上我仅剩的亲人,这辈子我都没有机会再见。”

“你还有我,我一直在。”

“不,你的眼里只有商行,我不过是一件货物,甚至可以拿来交易。”

“这是情非得已,如今许氏商行已经稳坐皇商一位,我掌握了商行,日后它不再是许氏商行,它是宋氏的产业。”

清欢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男人,此时意气风发,满心的商家算计,他将在京城用商行大展拳脚。

“可为什么是我,我该是你的妻啊!”

“这也是我今日见你的目的,正如当年我说的,你会是我的妻,我将迎你过门。”

清欢解下面纱,脸上是一副浓墨刺成的妖姬画。

宋子远面不改色,轻轻抚上清欢的面盘,眼里满是心疼。“小敏,对不起。”

清欢颤声问道:“我这样你还愿意娶我,我如今还是妓籍。”

“放心吧,我已经跟迟暮姑娘商量好,她会安排人为你脱妓籍。”

清欢再忍不住,靠在宋子远怀里,任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薄暮时分,宋子远将清欢送回她们落脚的地方,许诺清欢明日再来看她。

清欢看着宋子远离开,这才依依不舍转身进了院子。

“听音,迟暮姐姐还在京城吗?”清欢见迟暮的屋子没有烛火,忍不住问道。

“楼主这几日就会折返烟雨楼,吩咐奴婢好生伺候姑娘,等姑娘跟宋老板成亲之日,她还会再来。”

还好天黑了,清欢觉得自己的脸烫的厉害。

“那姐姐离开前我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这奴婢可答不上来,不如姑娘再等等,兴许过一会儿楼主就回来了。”

清欢点点头,回屋后找了一本书闲坐着等迟暮归来。

看见莫言提着灯笼走进院子,清欢忍不住站起身子。

“姑娘,我先去为您通传。”听音扶着清欢坐下,转身出了屋子。

清欢透过窗子看见听音低着头跟迟暮说话,迟暮朝清欢的屋子看过来。

片刻后听音折返,跟清欢说楼主让她过去。

清欢走进迟暮屋里时,莫言正在为迟暮卸下头冠,妆奁上还有几件配饰,清欢一眼就看见那支熟悉的青鸟缠枝玉钗。

清欢满脸的喜色化为苍白,她记的清楚,五年前宋子远给清欢看过一副钗样,说过几日让人打造好了送来。没想到五年后,再见却是在迟暮的妆奁这里。

“姐姐这支玉钗好生漂亮。”

迟暮看了一眼,随意说道:“不过是男人花言巧语骗人的物件而已。”

“姐姐有过喜欢的人吗?”

“大概有吧,不记得了,那些情情爱爱的不适合我。”

“如果没有用心去喜欢,又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

“那你觉得自己跟宋子远是否合适?我回去后便打算安排人为你脱妓籍,如今正好问问你的意思。”

如果没有见到这支玉钗前,清欢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可现在却犹豫起来。

“姐姐,烟雨楼里可有哪位姐妹与如意郎君成就百年好合的?”

迟暮摇了摇头说道:“你该明白,那样的美事对踏进烟雨楼的女子而言只是一个期盼,她们也是因这份期盼活着。”

“姐姐不看好子远吗?”

“呵!拿着我画的钗样去讨好别的女子,这样的男人你认为我会看好?”

清欢紧紧攥着五指,竟连一丝奢望也没了。

迟暮看清欢脸色极差,缓声续道:“身子不适就早些歇着,脱籍一事你若不急在一时,便先放着。”

清欢谢过,再没有继续留下去的意头。

5.所谓真相

翌日,宋子远没有来,只差了下人来说商行临时有事不能过来。

一连数日都是这样,清欢的心越来越冷,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迟暮也推迟了离京的日子。

“今日天色不错,我们出去走走。”迟暮走到清欢身边说道。

“也好。”

出了门没有坐轿而是马车,清欢想,看来迟暮是要带着自己出城。

阳春三月,正是踏青的好时候,城外不时还能遇到骑着青骢马的少年不紧不慢陪在马车旁边,想来马车里坐着的也是少年的心上人。

下了马车,迟暮带着清欢沿着一条小道曲曲折折走了一段,到了一块凿出台阶的巨石上。“这里不错,既能看清远处景致,也不会被人打扰。”

“确实不错。”清欢远远看过去,漫山的红绿交错间,繁花之下还能看到相对而坐的少男少女。

“半月过去,你还没有想好?”

“我还想见他一面。”

“有时候人糊涂的活着会更好。”

清欢淡淡一笑。“也许我是个固执的人,什么事都想弄清一个所以然。”

迟暮不再开口,微风拂过,迟暮的面纱被吹起一角,盛世容颜若隐若现。

清欢看了看身后,随行的听音跟莫言站在远处。“姐姐,你是怎么进的烟雨楼?”

“我进烟雨楼的缘故跟你们大抵也差不多,如果说昔日我的脸也跟你现在一样,你信不信?”迟暮说完转身看着清欢。

“那为何……”

清欢抚上自己的面纱。“我在梨花回春楼里就说过,这不过就是张美人皮而已。”

“人皮?”

“算是也不算,你想拥有这样的美貌吗?”

清欢皱眉:“如果是要剥下别人的面皮,那我宁可不要。”

“你也许不在意自己容貌,可别人却在意,你看那里。”

清欢顺着迟暮的目光看过去,宋子远背对这里,但能看得出他拥着的是个女子,想来也会是个美人。

清欢叹道:“原来如此。”

“他想让我再帮他做一件事。”

“姐姐可别说又是要让我去陪什么人,就我现在这模样恐怕也没人想看吧。”

“那人是外邦人,就喜欢你这样特别的女子。”

清欢苦笑道:“没想到还有如此奇特的人。”

“大千世界,千奇百怪,见多了也就会用平常心对待。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你可愿再帮他一次?”

“既然是他所愿,那我便去,此后我只是烟雨楼的清欢。”

“如此,有一样东西我想应该给你看看。”迟暮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递给清欢。

清欢狐疑着打开,待看清信中所书,悲怒交加。原来这是宋牧与淮阴王的私信,清欢曾看过宋牧写给父亲的书信,能认出宋牧笔迹。

迟暮说道:“这才是你一直想要找的真相。”

“为什么你会拿到这封密函?”

“宋子远能拿到我画的钗样,我为何拿不到他的东西?你以为宋牧调任并州是巧合,那你可就真的是傻。”

“子远呢?密函为什么又到了他的手里?淮阴王密室里我父亲跟他的书信是真是假?”

“信自然是真的,毕竟还加盖了你父亲的私印不是,这件事你该很清楚。”

是了,宋子远离京之前,说想带上一副沈敏的画像,当日父亲不在,沈敏便带着宋子远去了父亲的书房。

“是我,是我害死了父亲!”清欢想通所有,泣不成声。

“一切都明明白白,宋子远所求之事你还帮不帮?”

清欢咬牙说道:“自然是要帮的。”

同样是在梨花回春楼,这一次清欢满心满眼的依旧是宋子远。

外邦人广目高鼻,高大威猛,就连握一下清欢的手,都让清欢疼的差点喊出声。

还好外邦人听懂了中原官妓陪侍的规矩,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清欢虽不明白意思,但看神色大概猜出是跟自己道歉。清欢笑了笑,亲自斟满两盏酒水,敬他这份善意。

随后,清欢再倒一杯,端着走到宋子远身旁。

“宋老板,这一杯清欢敬你。”

宋子远正要接过酒盏,清欢轻轻扶开他的手,举着酒盏送到宋子远唇边。

宋子远就着饮下,在清欢起身时轻声说道:“下月初八。”

清欢笑了笑,早从迟暮口中得知,宋子远许以下月初八日到烟雨楼,亲自接清欢离开。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外邦人允诺宋子远,此后香料仅售与他的商行。

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许氏商行的少东家宋子远患了不治之症,全身溃烂,只能躺在塌上等死。

宋子远临死前见了一个人。

“是你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说好了的!”

“你既不能娶她,又何必诓她。与其让她一辈子活在不可能成真的等待里,还不如让她活得真实一些。”

“你究竟还跟她说了些什么?”

“说过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再也不会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去找她的人。”

宋子远瞪大双眼,猜疑,不甘,悔恨,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也许真的一开始就错了。

清欢跟着迟暮一起回了烟雨楼,不知道迟暮从哪里找来的能工巧匠,重新在清欢脸上刺了一副画,鲜艳的红色盖过了之前的浓墨,像一株盛开的曼殊沙华。

清欢跟其他姑娘一样,学会了宴席上陪人谈笑风生,散席后回到烟雨楼活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只是,清欢再没有见过迟暮。

也许一个人足够强大,只要不想见一个人,你连偶遇的机会都没有。

清欢想,离开与留下,其实并没有多少不同,见与不见也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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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山有桃,其叶灿灿,若有光华,沐血则化而为人。 序 兼山有桃,其叶灿灿,若有光华,沐血则化而为人。 建安城的西郊外,有一座绵延起伏的山,名为兼山。山岗之中坐落着一间野神庙。最初只是一座破庙,因庙的后院有一棵曾经裂成两半的大桃树,那树虽然活了下来。 但曾经两裂的伤是破镜重圆的象征,这间庙也就被好好修缮了一番。平日里庙中也鲜少有人,只有痴男怨女逢年过节时来烧几炷香,再去后院桃树上挂几条许愿的红绸,

子衿如梦(上)

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也是他的太子妃。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也是他的太子妃。 我们没有谁是谁的傀儡,是错付还是赌对,真的还重要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情爱之所以被人称为是毒是蛊,因它使人生死不如。 皇朝之中,哪位贵女身份能与我相论? 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父兄皆有官职加身。 父亲是先皇亲自下旨册封的忠王-叶枫,是开国功臣之后。 我的兄长-叶青是皇朝将军,他是百姓口中的战神。 皇朝的哪个姑娘不想与他成

锁芳魂(中)

新秀入宫后一两月,便是端午家宴,掖庭早早便把用来举办宴会的祈宁殿收拾出来。 新秀入宫后一两月,便是端午家宴,掖庭早早便把用来举办宴会的祈宁殿收拾出来,琉璃筹光,雕栏玉砌,俨然一副华乐模样,因着皇上照例将宫宴之事照例交给了宣贵妃与淑妃,我与林美人便随着淑妃早早来祈宁殿,按照目前后宫的位分,宣贵妃坐右边第一,淑妃坐左边第一,我在后宫排行第十四,便在右边第六位坐了下来,而林美人排行第二十好几,坐到了一

锁芳魂(下)

乾正元年,徐皇后薨,帝重择年号,将徐皇后追谥为武德皇后。 乾正元年,徐皇后薨,帝重择年号,将徐皇后追谥为武德皇后。 我在皇后的灵前哭的昏死过去好几次,我简直动了想要追随她去的心思。 第四天夜里,我实在难过的睡不着,在吐了几口后,便又去了皇后灵前,更深露重,深邃寂静的夜里,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是皇上,我只听到一句“你永远是我最好的皇后……唯一的” 这,是他对照儿十几年后位的肯定么? 次月,娴贵嫔晋

凉月蒲桃下(二)

还没等她抬起眼来,面前便有声音传来:“你这个偷心贼,你还我心来!” .偷心贼,还我心来! 凉夕用了她此生最快的速度,从将军府逃了出来。 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商贩叫卖的声音,她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罢了,她不该多想,还是先完成将军吩咐的任务最为重要。 或许,不是她想的那样呢。 于是乎,她按照字条上提示的每一处地点,挨个找了过去。 去翠玉坊拿了事先定制的钗环收拾,去锦绣坊挑了绸缎,又去兮颜

锁芳魂(上)

落日余晖,清元宫里一派和谐,宫里入了新人,新一轮的斗争又要开始了。 我是想争宠的,真的。 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既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顶好的样貌,更不用说有个什么好才情。 我原本是蕙贵嫔身边的一等侍女,自蕙贵嫔还是徐才人时便在她身边了,上个月,她问我愿不愿意成为宫妃,帮她巩固她在后宫的地位。 我自然是愿意的,蕙贵嫔是个好姑娘,她在这宫里熬到现在的地位不容易,我想帮她。 于是就有了那一日皇上来清元

山黛(一)

叶家参与谋反被抄家流放,云青郡王负责监察,叶家有女初初登场便毒翻两人。东魏 年,德州的叶家家主因参与太子二皇子争斗而被斩首,叶家依附二皇子一党被定罪谋反,叶家家主被杀,其叶家宗族旁枝也均受牵连。帝王盛怒,叶家族人流放岭南不毛之地,派云麾将军赵毅监军查抄及流放事宜。叶家家族庞大,是以赵毅点兵 人从京都出发,到了德州,与当地官员汇合,又当地官员进行实施查抄,赵毅并未过多参与相关事宜,只是从旁监

渐书

应了算命先生的那句话,她这一生富贵双全。可算命先生也没说她这一生都是在错失所爱。 我刚出生那会我爹给我请了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我有福相,此生定能富贵双全,福寿绵长。 在我出生不久舅舅宋钦安高中状元,落魄了数十年的宋家由此重兴门楣,连那挂在大门口的牌匾都比往常亮了很多。 巧的是同年我爹的生意越做越大,一跃成为皇商,我不到四岁,我爹便成了临安城的首富。 我爹是首富,我舅舅做了丞相,他们都相信是我给家里

帝殇

十年,我陪他从太子府登上帝位,他却封我为贵妃。我是他结发十年的太子妃,他登基后却只封我为贵妃,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在意,因为他心在我这里,我知道高家在朝中又给皇上施加压力了。 新帝登基,权利不算稳固,实不能与高家这个在朝中近乎一手遮天的存在抗衡,所以只能立高家嫡女高南平为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高皇后,我知道这只是皇上的权宜之计,所以并不担心。 皇上登基一个月后才来看我,我知他平日里忙的很,能抽出时间来看

若得山花插满头

我叫柳山花,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搞清楚,我的母亲为什么这样做……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了些,外面飘着些许鹅毛小雪。我抱着手炉,懒洋洋的躺在贵妃椅上。 “青姨,你说这天下可会有特别恨自己女儿的母亲” “原是没有的,娘娘,这天下的父母,没有一个不疼爱自己儿女的” 我已经很多年没哭了,听着青姨的话,不禁落下两行清泪。 我母亲也很“疼爱”我,亲手把我送上那个猥琐男人的床上,不成功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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