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应独钟

2020-12-23 15:05:30

古风

独乐在郢都街头摆摊给人算卦已经有些年头了,她是个自信豁达的神棍,不灵不要钱。楚国富饶,民众知礼,哪怕算偏了,但既然不要钱,笑笑也就过了,因此她只赚不亏。偶尔遇见不依不饶的,独乐也一派坦然,暗道天机不可泄露,然后拽着对方钻进暗巷,不打到他服气决不算完。

瘦孱孱的丫头片子,却是铜铸的骨,千钧的力。独乐蹲下身,拿蓍草拍着男人肿胀的颊:“回去了,该怎么同大伙儿说我?”那人惊恐万状,磕头高呼:“神棍……啊呸,神算之卦无有不灵。”她却再添一脚:“蠢材,你应该什么都不说。从今天起,你最好就是个哑巴了!”

半炷香过后,独乐被楚君亲兵押进了王宫。

来到郢都之前,独乐就对楚君好乐之事颇有耳闻。据说最顶尖的歌姬舞女终年不出他二十步之外,他的宫殿也遍架乐器,尤其数十套编钟,材质规格不一而足,若风盈室,相互撞击的清响尤胜天籁。就连他的名字姑洗,都应了十二律之一。其好若此,这位曲高和寡的美男子却从不出声唱和,因他天生口不能言。

身为一言九鼎的国君,这份致命缺陷令姑洗对“哑巴”二字极为敏感,尤其在郢都,更是禁忌。独乐虽是外乡人,罪不致死,但恐怕也致残。

没办法了,独乐“扑通”一跪,破罐破摔地开始号啕诉冤。她说自己的准头从来很灵,先前算出那人的妻子红杏出墙,掐好了时辰让他回家捉奸。之后她才意会到这一卦根本就是两难且无解的,奸没捉着,对方会怪她胡诌,捉着了,男人更会因为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从而痛恨她的告知,所以她才好心奉劝对方“装聋作哑”。

“人生如此,国事也不外如是,该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楚君您说是不是?”

姑洗原本不动如山地倚在王座上昏昏欲睡,听及此处才掀开恹恹的细长眼皮,鸦睫投下阴影半遮鼻侧的一颗痣。独乐见他松动,又一鼓作气地推波助澜:“小女的失言已经无辜陈情,若楚君大人大量,小女还能无偿卜上一卦,助您辨忠奸、定乾坤。

姑洗思忖片刻,冲她点头一笑,笑得独乐神魂颠倒。蓍草在她两手之间均匀铺开如扇面,食指切开一截竹骨分拨阴阳,整套筹算下来,她不由得喜笑颜开:“上乾下离,乃天火同人。君上与楚民人同其心、心同其志,是将行大事的吉兆。”

姑洗依她所言聚众郊外,猎苍熊,祭神灵,甚至搬出最心爱的一套编钟鸣奏礼乐。司农司马皆报物安民阜,姑洗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色,很有肃穆国君之风,独乐却摸着那套前朝传下的曾侯乙编钟暗暗兴奋,又喜又叹。

独乐自此跟随姑洗身侧,她一扫往日时灵时不灵的晦气,卦卦正中楚君心意。独乐自己没发觉,从前她只被允许站在二十步开外筹算,日复日年复年,步步挪近,某天,她听臣工议事听得犯困,想掩袖遮住哈欠,才发觉手竟已被姑洗紧紧攥在掌中。

议事议事,议的乃是君上婚事。楚君早过束发之年,却迟迟没有属意之人,姑洗趁此机会示意独乐算上一卦。她意不在此,心不在焉地摆出一道吉签,哈欠打得太大,险些撕了嘴:“缘分在即,君上自可静待佳人来归。”

年轻的楚君眼神转为神往,半晌过后,才朝她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楚国地域辽阔,富饶强盛,为毗邻的多国所觊觎。然而姑洗并不好战,无论对手实力如何,他统统用银子砸回去,砸得对方心服口服。

独乐就没见过比他更败家的国君,目瞪口呆之余真是痛心疾首。趁着新崛起的唐国来犯,她将蓍草拍得如同鼓槌作响,一脸真诚地向姑洗进言:“上坤下坎,地水师之相,宜用兵。此值师出有名之际,君上机不可失啊!”

奉和平为圭臬的楚君,就这么轻易地信了独乐。他亲自挂帅,大胜而归,站在祭坛上拉着独乐的手共听臣民朝贺。独乐却很不自在地抽出手,转而嬉皮笑脸地向他讨赏。

她要钱,姑洗就给她钱。可当独乐枕于金山银山之中蹬腿窃笑的时候,他又将衣袍一撩坐在她身侧,比画着让她再给自己算算姻缘究竟何时到来。

“算卦可以,但钱得另算。因为这回我不但是算,还能替您求来所愿。”独乐装神弄鬼地附在他耳边,“我看上了您的那套曾侯乙编钟,不知君上能不能割爱?”

姑洗毫不犹豫地点头,铺开竹简写下所求。他要的是自己同林钟的姻缘。

林钟是独乐的化名,与姑洗一样,也是十二律之一。她取这个名字,只是为了看上去与姑洗相得益彰,从而方便敛财。情爱什么的,谈起来太伤钱了,即便姑洗美成了一朵花,她也不想被束缚在这楚宫之中,成为一个肤浅的赏花人。

思来想去,她必须得让姑洗知难而退,于是暗中摆出了不和离心的讼卦,可莫名来了西风,直将蓍草吹成了恋人心有灵犀的咸卦。

独乐急得满头大汗,而姑洗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很快就有数十位宫人齐力将曾侯乙编钟搬到独乐的居所。她静坐一夜,天色将明未明之时,起身细细抚过编钟恢宏的六十五件,指尖停在唯一一件不会响的镈钟之上,浮现出了阴阳莫测的笑脸。

楚国风俗信鬼而好祠,所以姑洗要娶一个神棍,贵族臣工们起初也都没意见。他们后悔,是在察觉独乐对战事和金钱的狂热之后,却已然为时已晚。

从来英明自制的楚君就像被下了降头,对古怪的妻子百依百顺,臣工们开始怀疑独乐给君上种了巫蛊。暗示进言死谏逼宫全干了,而独乐仅是嘟嘴撒娇,细腰一扭,姑洗就昏了头地下令把他们的小命也全干了。

完了,楚国要淹在祸水之中了。贵族们纷纷召集私兵对抗趁虚而入的敌军,才蓦然发现府库虚空,良田荒芜,牧场已无战马可征,铸造兵器的铜铁更是荡然无存。被下降头的是整个楚国,独乐其实是真正的铁口神算,她只对富贾贵戚算不灵,因为篡改天机,偷走了他们的气运。

眼看唐国的骑兵都要攻破郢都大门了,楚国人才猜出她就是唐国的奸细。面对这样的指控,祭坛上的独乐站在昔年楚庄王问鼎中原的九鼎之前面无表情地否认:“唐?那又是什么摆不上台面的蕞尔小国。楚人真健忘啊,当年和曾国好得蜜里调油,一翻脸就不认人了。”

没人愿意再听她的疯话,台下百矢齐发,姑洗自千钧一发的尽头朝她扑来,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身下。

独乐在姑洗震惊的注视中伸出手,也将他紧紧抱住。一支箭,穿透两颗心,连跳动和停止都是一起。

“孤喜。”她重重咳嗽,呛出眼泪,笑得凄惶又心酸。是说他,也在说自己,“报应啊。”

独乐原本不叫独乐,可就因为她未来的夫婿名叫孤喜,曾侯乙就非要给女儿林钟改出这样一个相得益彰的名字。

曾国与楚国是情深义重的盟友。数十年前吴王阖闾伐楚,攻占了楚国的郢都,楚昭王逃亡,是曾国国君收留了他。因而楚昭王临死前嘱咐子孙世代须与曾国交好,以求报恩。

楚国否极泰来,不多时就恢复了过往问鼎中原的霸主地位。楚昭王之子楚惠王依旧善待曾国,待出了曾国国君的诚惶诚恐,一听说楚王的嫡长子即将前来见一见未来的妻子,曾侯乙立刻就把独乐打扮得花团锦簇,拎到了孤喜面前。

那年孤喜十四,已是列国公主王姬们评选第一的梦中人,清清秀秀的少年往殿中一站,就是绿竹猗猗的君子风姿。他奉父命来见这位姬姓小公主,却抬头不见低头见——九岁的独乐上蹿下跳,总算出现在孤喜的视线底端。

孤喜直将眉头一皱不平,独乐见色眼开,原谅了他的失礼,还装模作样地敲敲对方的膝盖,挠痒痒似的,一路能痒进人的心:“公子切勿太慌张了,你明年才束发,而一年之间瞬息万变,等我过了十岁,说不定就能长到你肩头啦!”

相关阅读
来人,快传御医

沈觅舟瞳眸猛然一缩,狼妖声音温柔,在他耳边道:“陛下,我心悦你。”壹 白小浪是一只浪得飞起的狼妖,可惜活了千年,好日子终有到头的那天,她发狂了。 偷喝完皇宫里的佳酿,白小浪决定回夜狼山自我了结,却看见了沈觅舟。 男孩约莫九岁光景,正躲在柳树下哭,模样精致漂亮得跟小仙童似的,白小浪心被酥得直颤,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不吃肉喝口肉汤也是成的。 白小浪来到男孩跟前,色眯眯地捏着他的包子脸:“小郎君何故伤心,

一曲谁忆旧相识

姜翌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喟叹,烛影摇曳,他缓缓闭上双眸,轻声道:“阿葭。”一 大熙朝的皇帝姜翌重病三月有余,已至油尽灯枯,却迟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直到太子姜幸洞悉了他望向北边的目光,连忙奔了出去。 姜翌睁着双眼,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殿门被用力推开,他费力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素衣女子立于门边,因步履匆匆而脸上泛出红晕。那一刻,他在心底生出恐惧,生怕这又是一

随我回江南(上)

今日这些帐你且记着,改日你江然哥哥定帮你讨回来“你脸红什么?”少年身着一袭酒红色长袍,拿着酒壶随意地跨坐在石阶上,嘴角还挂着一丝恣意潇洒的笑。 我连忙把头转开。谁知他一把将我搂过,“你这酒那么上头吗,还没喝几口你脸就红成这样了。”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竹马江然。 我爹是京城里有名的商人,我们家虽谈不上富可敌国,却也算是家财万贯。他年轻时在江湖混迹,结交了不少好友。江然的爹便是其中一位。 我与

夜宿兰若寺:书生遇鬼(上)

兰若寺闹鬼?可能!也不可能! 九江镇原本为两省交汇必经之地,数百年来,为富商巨贾所看重,极繁华富庶,可由于崇山峻岭,多有瘴气,交通不便,且三年前在另省由两江总督下令开山,铸就一条更加便捷的官道,九江镇便渐渐人迹罕至,逐步荒废,加之近些年蝗灾肆虐,导致镇上居民多有举家搬迁。 如今九江镇上,人丁渐稀,十不存一。 此刻,空旷街面上的唯一一所小食铺前,两名背着书箱,身穿青布长衫,戴着冠帽,做书生打扮的青

寒若玉

那年,她寻到了沈君寒,只是去时,他已埋骨边城,手臂上刻着“若卿”二字……这一生我都在寻他,梦里梦外,终至白发苍苍。他曾说过不必等,痴痴傻傻,为他,倒也值得。 ——楔子 “主子,起风了。大人若是知道……怕是极心疼您的。” “阿七,一晃都多少年了,许多事情我都在慢慢忘记,可我永远记得他一骑绝尘破城门的情景。” 名叫阿七的宫婢眼中又添了些不忍,替她拢了拢披风。而后,又静静地立在她身后,与她一同站在城

子不语·怪:伥鬼

坐堂的大夫是个俊俏的公子,名叫许仙。他是我姐姐的男人,我必要会一会他。我叫小青,是一条青蛇,五百年前与姐姐从西湖底溜出来玩,被一只虎妖打伤,不得已又潜回湖底修炼。 当我从冬眠醒来时,发现身边空无一蛇。 姐姐留了张字条走了,说是要去人间转一转。 她竟然不守约定,自己一条蛇去了。 姐姐是一条修炼上千年的白蛇,我与她一块儿修行,情同姐妹。 她必然是去找男人逍遥快活了,我得赶紧追上她。 我随意收拾了一番—

山黛(二)

慕容珏与叶紫原来是师兄妹关系。叶紫投身金衣卫,赵毅为她在郡王府开了一间小院子专供她研制毒药,叶紫向赵毅承诺每月均会研制出一种毒药,初到郡王府,生活起居都有人负责,每日里就是研制毒药,第一个月最后一日叶紫上交毒药名为迷幻剂,此药加入水中让人服下,片刻之后,人便任人摆布,但也只是一个时辰的药效,毕竟若是药效做的太好是会惹上麻烦的,既要交差又不可暴露太多实力,叶紫在药效上拿捏的恰到好处。 赵毅复古此药甚

媚妻

平日里可是你一直霸着侯爷,如今也该让你尝尝这滋味儿了。“昨个夜里,侯爷本来都已经睡在我的榻上了,可却被望月堂的那位给叫走了,说什么腹痛。” “平日里可是你一直霸着侯爷,如今也该让你尝尝这滋味儿了” 且看望月堂的榻上,外边儿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床上的人儿还未转醒。 忽的,床上的娇人儿睁开了眼睛,一手拨开纱幔,对着外边嚷到:“朱砂,是什么时候了?” “夫人,辰时了。” “幺娘,可在睡一会儿。” “可不成

帝师

下意识地,徐琛伏身叩拜,随后伸手扶起她,道:“愿助殿下功成。”殿下也好看 文/慕汐醉 简介: 徐琛是太子长史,讲的是圣人圣言,读的是纲常伦理。他的心中却有一个秘密——他妄想着他的殿下! 楔子 明嘉八年的寒冬,皇上赐皇三女八珠朝冠,一切待遇悉如皇太女。顿时,满朝哗然。皇太女仍在位,陛下这样做,着实是在打她的脸。 那夜雪下得很大,沈清一路从东宫跑到徐府门口,哪里还管什么身份,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小厮跪

王爷有疾

孟无笙闭上眼,缓缓地回抱住眼前的男人。丹心成灰 文/耘灯 简介: 独孤照和洛嘉声曾是京城中人人歆羡的佳偶,直到他亲手杀死她的父亲。所有人都以为她与太子府的七十三条人命一同葬身火海,可后来,她竟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楔子 是夜,无月无星。孟无笙一身夜行衣潜行在王府的游廊林木间,踏步无声。 大历摄政王独孤照,挟幼主把持朝政,为一夕之安割让国土于蛮夷,为一己之欲大兴土木收取重税,如今的皇城周边村落更有

手机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