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别说只是一位后妃，就是天王老子欺负她，她也要百倍报复回去。
1
柳如歌看着院落里枯萎的掉了一地无人问津的合欢花，深深一叹，不由的想到了自己。
三月前，她尚且还是个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耍些性子跑出去玩也不会怎么样，可是如今呢，父亲失势，只能让她进了宫，失去自由，待在这深宫里头，毫无盼望的等待着九五至尊的临幸。
如同一个木偶，明明主人已经有了好多个漂亮的，有趣的，好玩儿的木偶，却还是怀着希望认为自己会是主子心目中最特别的那一个，盼望着主子会在某日喝茶煮酒时偶然想到自己。
有多少希望，就有多少绝望。
“小主，天都黑了，外面蚊虫多得很，还是早些进来歇息吧。”
温温是伺候她的小宫女，胆小的不行，任何一点小事都叨叨个不行，这样夕阳一出就洗漱休息的日子，柳如歌过的烦闷，她一向是个活泼的姑娘，小时候娘亲担心她体弱，一直把她当成男孩子养，不曾多加管教，哪里过过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
“知道了。”她叹了口气，为自己日后的日子担忧。却此时，一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鸟儿“啪叽”掉在了她脚下。
“咦，这是哪里来的鸟儿？”
“唧唧——”鸟儿扑棱着翅膀，耀武扬威似的，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如歌手掌心里，只有小肚子是鼓鼓囊囊的，可爱的紧。
她看着鸟儿，本来是不想留下的，因为她连自己的去留都不能决定，又凭什么左右这只鸟儿的生死去留。直到看到鸟儿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她的心里油然生起一股子喜爱来，当下决定把这只鸟儿养在身边，权当是个玩伴了，留下来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她给鸟儿取名思凡，意味思恋凡间的繁华热闹，人间烟火。
思凡是只活泼的鸟儿，常会逗得如歌开怀大笑。自从思凡来了，合欢宫的欢声笑语便多了起来，她时常带着思凡去玩儿，就算是给思凡洗澡，那只调皮的鸟儿一点也不配合，一翅膀扑棱起来就甩了她一脸水，她也不气，不仅不气，还高兴的不得了，跟个孩子一样陪着思凡玩水。
温温瞧见了，更是欣喜的紧，前些日子小姐一直闷闷不乐，瞧着样子都快闷出病了，自己又是个闷油瓶，别说哄人了，多说两句话都是为难她。如今这只鸟儿到来了，小姐总算是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欢声笑语吸引来了好运，还是思凡真的是只代表好运的鸟儿，不久后，皇上膳后散步，走到了合欢宫，巧遇了柳如歌，看到那个笑的和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女子，心头油然而生一股子惬意。
“这是谁？”他问身后跟着的小太监。
小太监低眉回道：“回圣上，这是如贵人，三月前你亲封的。”
随着这次相遇而来的，是龙颜大悦之后的形影不离，如歌一跃成为后宫最受宠幸的妃子，就连昔日最受皇上宠爱的贵妃也比不得她此时所受的恩宠。
在深宫，一群大半辈子不见天日的女人眼里，勾心斗角如同吃饭喝水，悉数平常，像柳如歌这种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就算有皇上的宠爱，还是只有被打压欺负的份，尤其是，她还得到了圣上的喜爱。
妒忌眼红之人数不胜数，于是打压随之而来。
2
那日贵妃设宴，宴请后宫所有佳丽，众位妃嫔都梳妆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只想趁此机会吸引皇上的注意。如歌来的时候，众人已经落座了，只差她一个。
她刚刚站稳脚跟，便听见有人在说：
“这得宠了就是不一样了，先前还是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如今狐媚了圣上便鸡犬升天了，连贵妃娘娘的赏花宴都敢来迟，真是好大的架子。”
如歌尴尬的站在亭子中间，她哪里面对过这样的场景，一时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想找个位置坐下来，一偏头，头上的珠翠叮铃脆响，惹人注目。
一位妃嫔最先反应过来，张着嘴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声音也是一下子拔尖了，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
“这……这不是皇上赏给贵妃娘娘的如意簪吗？你怎么会有？”
这下更是让如歌不知道怎么应对。
众人立时有了不好的猜想，全部回头看向贵妃，只见贵妃梳的一丝不挂的发髻上，赫然也是一模一样的如意簪，众人低下头来，窃窃私语。
“天啦，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给这种寒门出身的女人赏给和贵妃娘娘一模一样的簪子？”一个女子说。
另一个妃嫔眼神里满是兴奋，仿佛恨不得别人掐起来：“哎呀这你懂什么，乡下来的狐媚子最是懂得魅惑人心，这后宫啊，怕是要易主了……”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贵妃当场面色就不好看了，染着深红艳丽朱蔻的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可仗着身份，她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如歌看的出来，贵妃对自己已经是恨上了，毕竟她一向在后宫横着走，三千宠爱在一身，如今不仅被自己分走了宠爱，还分走了皇上的赏赐，以及后宫诸位妃嫔的闲言碎语，必然会心生怒气，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发作罢了。
如歌心怀忐忑的等了几日，等来了一位嬷嬷的耳光，她知道，这定然是贵妃派来的人。可让她伤心的是，那位她依靠的男人，深宫之中所有女人的依靠，居然早已等候在门口，与那贵妃一同站着，一双璧人养眼得很，看着自己被羞辱，被毒打，全然不顾，一句话都没说。
“曦雪，好好的，怎么非要见血？”那人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贵妃身上，“这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了。”
如歌躺在地上，忍着撕心裂肺的冻，以及呼啸而过的寒风，闭了双眼，她突然觉得好没意思，自己这样依靠的一个人，居然在她被另外一个女人折磨毒打的时候，想到的依旧是那个女人会不会冷，而不是想，自己被侮辱，被毒打，是否会疼。
她忍着疼，一声不吭，她不想在这两个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脆弱，即使她已经很狼狈了。
还是贵妃下令让嬷嬷住手的。
“行了，给她个教训就够了，没必要下狠手。”随后和那男人携手，恩恩爱爱的出了合欢宫，如歌本以为这只是一时的，可是那人一直没再来过，连道歉都没有。
她不懂，不懂这是为什么，不是前些日子还抱着她的腰，温温柔柔的哄着她，说要一辈子宠着她，爱着她，不要任何人欺负了她去，怎么才过了这么短暂的日子，一切就都变了，那些承诺都不作数了，一切都变了，那个人变卦了。
如歌闷闷不乐，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一个人哭了好久。
后来，如歌通过下人嘴中的流言蜚语才知道，原来皇上与那贵妃年少相识，互相扶持一直到成婚，皇上一直很宠她，也很爱她，只是贵妃是个大家族出身，养出了一身娇贵脾气，平日里看那些妃子不爽都直接扇耳光，让那皇上很是难办，两人因此闹了些误会。
而恰好，此时她出现了，刚刚好的相貌，不出彩也不丢脸，更加不引人注目，用来气贵妃刚刚好。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注意，只是把自己当成他和贵妃之间的试金石，都不把她当个人看，用完就丢弃了，可笑她这么晚才发现。
经此打击，如歌越发依赖思凡，什么话都和它倾诉，虽然不可能会得到回应，可是说出来会好受些。
思凡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儿，似乎能听懂人言，每次如歌找它倾诉，它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都会温柔地注视着如歌，时而扑棱翅膀，时而张嘴大叫，仿佛是在为如歌鸣不平。
3
又过了些日子，贵妃怀孕害了喜，皇上更是对她宠爱有加，听说贵妃想吃鸽子汤，立马让御膳房用了最好的鸽子料理了一盅鸽子汤，可是贵妃喝了一口便吐了。
随后更是吃什么吐什么，不管是多好的御厨，多好的食材，多好的佳肴。
眼看着贵妃身子虚弱的不行，太医跪了一地，没一个人说得清这是什么缘故，这可把皇上急的团团转。
“废物，一群废物，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贵妃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你们也别想吃！”皇上大发了一通脾气。
“皇上，臣妾想吃如贵人那只鸟儿。”贵妃娇弱的声音传入耳，皇上还有什么不答应，立即派人去合欢宫将思凡抓了来。
而这时，如歌正抱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在院落里逗思凡，突然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伙人直接冲进来就抢思凡，如歌还没搞清楚状况，想将思凡抢过来，手刚刚触碰到思凡的羽毛，一下子被那侍卫一脚踹开。
几次三番那侍卫也恼了。
“卑职也是奉旨办事，贵妃娘娘害了喜，想吃你这只鸟儿，这是你的福气，如贵人，若是再闹，小心圣上责罚。”
原来是皇上下的令吗？她愈发心灰意冷。
可是她和皇上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最爱的便是思凡，如今居然因为贵妃害喜，而要将她的思凡杀来炖汤。
如歌伤心的不得了，可她拒绝不了。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去贵妃哪里哀求，甚至直接去夺思凡，这一举动被皇上身边的侍卫发现，直接一脚将她踢翻。
贵妃吓了一跳，又将头埋进皇上怀里，哀哀哭泣起来。
她被曾经喜欢过的人蛮横的赶了出去，身上受了不少伤，流了不知多少血，可是更痛的，是心里头的伤，除了哭，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一晚，她哭了一夜。
不知道是因为伤心的原因，还是因为思凡这只代表福气的鸟儿不在她身边了，她修养了很久，身子却每况愈下，直到她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她唤来温温，将自己所有的钱财都交给她，让她好好过后半辈子的生活。
温温哭的很难过，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一点也不好看。如歌以为她是感动，强撑起身子替她擦了眼泪，温温仿佛受不了一般崩溃大哭：“小姐，小姐，我对不起你……”
原来啊，贵妃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即使她长的不好看，才艺也不出挑，离了思凡她也不爱笑了，没有任何能够吸引皇上的地方，可是贵妃还是放不下，买通了温温，甚至以温温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命令温温在她每日要喝的汤药里头下毒。
随着年月日渐久远，毒药深入骨髓，已经是病入膏肓，神仙难救了。
本来温温打算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直到死去，可是看到小姐直到临终前还在关心自己，再冷心的人也做不到漠然了，她再也忍不住，将那秘密和盘托出。
“小姐，小姐，是我对不起你……”温温将那些钱财复又还给如歌。
如歌眼角流出一滴泪，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4
温温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想，小姐定然是怪她的，否则不会临死前对她一句话也不说。
“思凡……思凡，对，思凡，小姐最喜欢的思凡……我去找来，小姐一定就能够原谅我了……”温温被吓了一跳，缓了好久才想起来思凡。
跌跌撞撞的往贵妃的住所跑去，结果当然是被拦下一顿毒打，可她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硬是撑着从贵妃的小厨房里头找到了还活着的思凡。
她被打折了一条腿，行动不便，但她还是拖着一条断腿回了合欢宫，所过之处皆是鲜血。
打开合欢宫的门，再也听不见小姐开开心心的笑声了，入目的，只有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温温跪在如歌床前，轻轻拉着如歌已经冰冷的手，哭的肝肠寸断：“小姐，小姐，你醒醒，我把思凡给你带回来了，你醒醒啊……”她的小姐，再也回不来了，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温温终于哭了出来，她追悔莫及，可是为时已晚。
思凡扑腾着翅膀，围着如歌转着圈圈，周身似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凝聚起了一丝丝如火一般红艳的光芒，在温温哭晕的时候变化人形，出现在了如歌面前。
他一身红衣，张扬似火，面容是凡间难有的俊逸，又带着一丝不羁，仿佛普天之下，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似乎并非人类，而是神明。
“既然已经知错，现在后悔，也并非来不及。”思凡这样说。
他救活了如歌，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而作为报酬，死去的是那个曾经给如歌下毒的温温。也好，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你唤醒了我，说罢，你有什么心愿。”
醒来，重活一次如歌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爱，只剩下了深深的恨意。
“我要报仇，他们负我，我就要杀了他们。”她的声音再也不复之前天真烂漫，而是如同冬日冰雪一般冷漠。原来改变一个人，居然这样简单。
“这样啊，你要杀谁？”思凡问道。其实他知道如歌想要杀谁，那段时间的相处让他们彼此已经心有灵犀，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已足够。
“我要杀了贵妃，还有那个皇上。”
思凡微微一笑，这个愿望在他的意料之中：“好，那我就替你杀了他们。”
5
忆安是被浮生若梦镜震醒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清早的浮生若梦镜就跟抽风了一样，震得人三魂没了七魄。
“好好好，我起来，真的是，一大清早的还不让人睡觉，知道扰人清梦有多缺德吗，真的是……”一边吐糟，忆安还是不敢怠慢。
按照浮生若梦镜的指引，忆安来到了人间最繁华之处长安，又来到了长安最繁华处皇宫，最后来到了皇宫最繁华之处，江山殿。
天知道他躲那些守卫的时候有多害怕，有多胆战心惊，凡间统治者的宫殿，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一被抓起来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
还没缓过来，浮生若梦镜就催着他往江山殿里面走。
哪里，正发生着一场惨绝人寰的场景。
一个盛装女子，居然被一个红衣男子掐着脖子，脚尖离地，挣扎不已，那女子面色青紫，气若游丝，再晚一点就要呜呼哀哉了。
“干什么呢，给我停手！”忆安大喝，接着放出浮生若梦镜，奇怪的是，镜子居然对那红衣男子没有半分杀伤力，只是围绕着男子转圈，和顺的一点也不像在忆安身边那个嚣张跋扈的破镜子。
男子旁边站着有另一位女子，见这杀戮场面，居然正微笑着。
思凡看着围着自己转悠的镜子，松了对女子的桎梏，转头面向忆安，忆安一见大惊：“这光芒是……上古神明之一，你是毕方？”
那人眼神一瞥，笑说：“还不算太傻嘛，这浮生若梦镜，想必，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除祟师忆安了？”
既然是上古神明，也还没来得及残害无辜，那为什么浮生若梦镜会那样焦急的提醒他，有邪祟？
继而，忆安看到了旁边站着的如歌。她的身上正散发着一股一股浓郁的黑气。
浮生若梦镜也转而飞向如歌。
“不好，危险！这人应该已经死了，且死不瞑目，不知道怎么借尸还魂又活过来，本身附着了不少怨恨之气，这下糟了！”
6
思凡没来得及杀掉贵妃替如歌完成遗愿，也没来得及杀掉皇上，便被忆安止住。
看到这里，如歌喃喃自语：“我只是想报仇，我有什么错呢？”如歌这样问。
明明是那些人先来欺负她的，好不容易老天见怜，让她得了帮助能够报仇，为什么又被这人劝阻关押，明明错的不是她啊。
忆安回答不了她，未免她再次作乱，只能暂且将她收押到浮生若梦镜里，等到那些欲念与怨恨都被浮生若梦镜所洗涤，才能放出来。
……
思凡找到忆安，向他说明如歌这次事情的缘由经过，忆安很是可怜如歌，可是没办法，为了其他黎民百姓，他不能放了现在还是怨气满身的如歌出去危害苍生。
“那么，作为神明毕方的我，身带福泽，能令怨气者恢复清明，这样的我，可以带走她吗？”思凡这样说道，毕竟那几个月的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如歌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割舍不掉的存在了。
“可是这样，你也丧失了自由，你将带着她，终身镇守自己的领地，再也不许离开，你能做到吗？毕竟你能遇到她，就是因为你向往自由而擅离职守。”
思凡笑了，接过忆安递过来的浮生若梦镜，放出如歌：“谁说我是向往自由，我明明是太过孤独了。”可是现在遇到了那个一根筋的傻姑娘，单纯到有点傻的地步，每天开开心心的不得了，哪里还会孤独啊，因此，他除了让如歌活下来，别无所求。
忆安看着思凡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也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只好答应了。
一场本来能够搅乱人间的闹剧，就这样仓促结尾。
7
后来，思凡再也没有出过自己的领地，也一直保留着思凡这个如歌取得名字，一直一直，二人相伴相依，如同在合欢宫里那段时间，无话不谈，一直到如歌岁数尽了，身死在这里，思凡还是没有出去。
秋风吹落叶，思凡突然想起，如歌死前那一抹释然的笑：“思凡，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可我死后，你不要来地府找我的下一世，我想过平凡人的生活。”
那时他是答应的。
可是他堂堂神明毕方，才不要委屈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得到，想留下的人就得去争取。
他去地府历经周折找到了如歌，正好赶上她端起孟婆汤准备喝下，如歌认出他：“思凡，你还是来了。”
如歌最后还是没有喝下那碗汤，思凡最后还是回了驻地，可是这次不一样了，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此后沧海桑田，这个人一直都要陪在他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有你在，我再也不会孤独了。
——灵感来源于山海经毕方一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