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清沅坐在皮质沙发椅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端详着手中一块古老的玉佩。这玉佩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被林清沅把玩得边缘极为圆润。
八万年了。林清沅细细算了一下,也没有想到这一晃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林清沅将玉佩小心地放回檀木盒里,起身披上轻甲出了门。
林清沅,魔界目前的理事者。自从八万年前天魔大战之后,魔君与翎筠公主失踪,林清沅以一己之力镇住了大大小小的意图反叛的魔头,得到了八大长老支持,坐稳魔界理事者的位置之后,却迟迟不肯继任魔君之位。
魔界上下皆知,他在等翎筠公主回来,而今,他终于等到了。
魔界的会议室中,林清沅坐在主位,八大长老着西装革履分列两侧。长长的会议桌和明亮的灯光,与人间别无二致。
八大长老以于冲屏为首,没有谁知道这位长老活了多久,什么来历,只知道在魔界创世之初这位老人家就在了。活得久在魔界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奇就奇在这位长老的武力值为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人。
文人在人间也许有很强的号召力,但对于弱肉强食的魔界,基本没戏。但是于冲屏自长老制诞生以来,一直为首,其原因在于他善于治理魔界,又在各种大小战事中担任军师。
“将军,我反对你去凡间。”于冲屏直截了当地说。
他一反对,众长老跃跃欲试,正要开口时,被林清沅“我看谁敢说话”的眼神挡了回去。
林清沅要去凡间,是终于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认为翎筠公主极可能在八万年前陷落于人界,因此,林清沅不仅要去凡间,还必须撕裂时空去八万年前的凡间,这意味着如果魔界出事他是无法第一时间接到并赶回的。
林清沅厉声道:“本将军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召你们过来,是交代这一段时间发生意外状况的处理办法。”
于冲屏道:“处理办法?上策就是把你给找回来,中策是先自乱阵脚一会再把你给找回来!”
林清沅:“……”
一长老:“那下策呢?”
林清沅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说话的长老,然后听于冲屏冷笑一声,慢悠悠道:“下策是先拍照留念,再把将军找回来!”
林清沅怒斥:“你给我闭嘴!”
于冲屏看向林清沅无语道:“你以为咱们这是人间的政府呢?咱没有外交也不会有洪水瘟疫的灾情,你在这的目的,是为了镇住这帮牛鬼蛇神!如果有意外状况,不把你找回来我们有什么法子?”
魔界的存在,实际上就是天界的一个监狱,里面关押着从天界堕入魔道的曾经的众仙。这些魔头有的在天界位高权重,但也有的是因家人连坐。林清沅是战神之后,属于连坐系列,生于魔界长于魔界。在如今的魔界,也只有林清沅能镇住众魔头。
林清沅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这里是我的一缕元神,足以镇住这些魔头,若是不够,出了事情就去八万年前的凡间找我。”
于冲屏皱眉,按住桌上的盒子,低声道:“你疯了?”
林清沅一笑,看着几个盯着那盒子的长老毫不避讳道:“我是去接公主的,我不信有谁敢在公主面前造次,动我元神。”
在座几个长老微微变了神色。
林清沅淡定拍板:“那好,我收拾一下就走。”
“等会儿!”于冲屏见他起身,忙拦道,“就你自己去?”
林清沅叹了口气:“我已经让吴萧复打了头阵了,他都回来报我一切顺利之后又走了,你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我不放心。”
大门被推开,一个身披轻甲,梳着高马尾的女孩走了进来。
林清沅挑了挑眉,有些不悦了:“于老,我说过不会带着她。”
于芩,于冲屏义女,八万年间,对林清沅示好八万来次。
林清沅冷冷地瞟了一眼于芩,没说什么,直接走了。
于芩耸了耸肩,对于林清沅的冷漠丝毫没放在心上,追了上去。
2
闹市的吵嚷声纷纷杂杂,吆喝声和马车马蹄声此起彼伏,吴萧复站在醉红楼的牌匾前,自以为风度翩翩地摇了摇折扇,由姑娘们簇拥着进去。
台上有一女子跳着舞,是中原最传统的古典之姿,但其中却隐隐有一番西域妩媚的味道,吴萧复只看了一眼便移不开了。老鸨介绍这位就是她们醉红楼的头牌,余笙姑娘。
“我要她陪我。”吴萧复道。
老鸨便挂起了为难的笑容:“这不太行,余笙姑娘向来只卖艺的。”
“我没让她卖身。”吴萧复掏出一个金锭,“我只是想一个人看这位姑娘跳舞而已。”
老鸨笑着接了:“如此,我与余笙姑娘商量一下。”
雅间内,余笙一曲舞毕,坐在吴萧复对面,为他斟了一杯茶。吴萧复笑着呷了一口,无比满足:“真是好久没来了,没有林清沅的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听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余笙淡淡道。
“是啊,我在八……”吴萧复顿了一下,神色无异地继续道,“八岁时随我主人来过一次,我是西陇人。”
余笙微微一笑:“公子性情确实很像西陇人。”
吴萧复没听出来余笙话里的歧义,又道:“我主人想在这边做生意,不知道这边生意好不好做啊?”
“抱歉,小女子不知道。”余笙笑道。
吴萧复还想问些什么,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符咒,上写着,速归。
吴萧复看了看似乎无知无觉的余笙,抬手将符咒烧了,而后掏出一锭银放在桌上道:“我府中还有事,回头再来找姑娘玩。”
余笙行礼:“公子慢走。”
吴萧复起身走之后,余笙捻了捻桌上的余烬,用丝绢擦净了。
另一边,林清沅刚到,用法术四处看了看,就看到泡妞的吴萧复,气不打一处来,用符咒传书让他回来。
吴萧复来之后,就砸钱买了处小别院,已经挂牌写上了“吴宅”。这别院不大,但好在有两间房子,够他们落脚的。当然,这是吴萧复的想法。
于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奉上一杯热茶:“清沅哥哥别生气了,吴大哥性子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是,于芩也跟来了,这下子房间不够用了……
林清沅没好气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就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了。
吴萧复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林清沅这时背对着他,吴萧复看到于芩给她使了个眼色,准备悄悄溜进去。于芩挑了挑眉,点头示意吴萧复明白。
吴萧复:“……”
然后林清沅转过身:“过来。”
吴萧复认命地走过去,堆出一个惊喜的笑脸:“将军好久不见啊,我太想你了!”
林清沅不说话,看了吴萧复一眼,吴萧复立即青筋暴起,皱眉扶着一旁的石桌,单膝跪下。
于芩见此抿了抿唇,进屋避嫌了。
林清沅坐到石凳上,淡淡道:“好玩吗?还没玩够是吗?”
吴萧复浑身疼得厉害,知道林清沅在怪罪自己不办正事,不敢为自己辩解。
“你是公主一手带大的,她的安危你毫不在意吗?她最信任的就是你,你看你现在的样子配得上她的信任吗?”林清沅冷冷道。
吴萧复忍着疼痛轻声道:“我没有,八万年前公主跟我走过的地方我这几天都去了,醉红楼也是其中一个。”
林清沅一挥手,卸去了对他的惩处。吴萧复浑身一松,不敢说什么,坐到石凳上:“天魔大战前,公主偷偷带我来凡间玩过,这里一切没有太大变化,所以我就依照着记忆去看了看。”
虽然今次的确是抱着玩闹的心思……
林清沅丝毫没有错怪别人的愧疚,淡淡道:“有什么结果?”
“毫无结果。我画了公主的画像,问了许多人,没有人见过。”吴萧复道。
林清沅眯着眼睛问道:“八万年前你们去醉红楼干什么?”
“公主……好奇。”吴萧复点了点头。
林清沅:“……”
3
夜晚,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潜入醉红楼,轻车熟路地翻窗进了一女子闺房。
地上堆着三个挺大的酒坛,余笙坐在床头衣着整洁,对黑衣人招了招手:“又来了?”
黑衣人手持匕首抵在余笙的脖颈上:“看来公主殿下也知道你必有一死。”
余笙微笑道:“是呀。”
黑衣人蹙了蹙眉,拉下面罩,又看向地上的酒坛子,冷笑一声:“便宜你了。”
手起刀落,余笙微微蹙眉,脸上挂着茫然的神色,似是无知无觉地倒在了血泊中。
次日清晨,吴萧复从地上起来,活动了一下觉得浑身都疼,不免脸色一苦。因为他没有想到于芩真会来,自然不肯多花钱买个豪宅,因此……于芩一个姑娘自然单睡一间,而他和林清沅,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上。
看了看这个足以躺下三个人的床,吴萧复咬牙,摇醒了林清沅。
“干什么?”林清沅眼睛也不睁开。
吴萧复勉强笑了笑,试探道:“我今天得再去一趟醉红楼,昨天你叫的急,我正事还没办呢。”
林清沅睁开眼睛:“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吴萧复一惊,“你居然会去这种地方?你不为公主守身如玉了吗?让公主知道她怪罪你怎么办?不不,她会误会你会伤心难过……”
林清沅已经坐起来穿戴好了:“闭嘴。”
于是二人出了门,却发现路上人来人往得甚是焦急,二人隐约听到是谁昨晚去世了,吴萧复便拉住一人,问道:“兄弟,出什么事了?”
“唉,我的余笙姑娘啊,我的余笙姑娘昨晚……”那男子说着就掩面而泣,然后痛心疾首道,“被人杀害了!”。
吴萧复看着那男子抽抽噎噎地走了,而后皱了皱眉:“我昨天见的就是这个余笙姑娘,怎么才过一晚上……”
“死就死了,正事要紧,走吧。”林清沅负手走了。
醉红楼已被官兵封锁了,谁也进不去,吴萧复隐约能听到老鸨和官兵争论这个花魁对她们的影响有多大,希望官兵尽快还她们一个公道。
林清沅皱了皱眉:“现在从大门走肯定进不去了,我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不在魔界一天,魔界就多一分危险。”
“所以呢?”吴萧复耸了耸肩。
林清沅隐去身形,从官兵面前走了进去。
吴萧复只得跟上。
醉红楼的姑娘们都站在大堂内,彼此之间窃窃私语,而余笙的尸身就停在角落。林清沅走到那群姑娘面前,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然后对吴萧复摇了摇头。
吴萧复道:“废话,公主怎么可能在这些人里面,我本意是问问这里的人有谁见过公主。”
林清沅点了点头,然后怔了一下,看了一眼角落里余笙的尸身。
余笙姑娘发髻完好,白布盖住了她的脸,但露出了些许的头发,而她的头发上,插着一支白玉发簪。林清沅走过去,直接掀起了白布。
“林清沅你发什么疯!”吴萧复赶紧跑过去,将白布伪造成风吹起来的效果,而后盖在了余笙的身上。
门外围观的众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青天白日的难不成还能闹鬼吗?而室内站着的姑娘们脸色已经发白,有些开始乱了。
吴萧复赶紧拉走林清沅,却发现林清沅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余笙,便缓了缓声道:“到底怎么了?”
“簪子,你不认识吗?”林清沅喃喃道,“那是我送给公主的。”
天魔大战前夕,林清沅和翎筠交换了信物,翎筠送给了他一个贴身的玉佩,而林清沅为翎筠亲手打了一支白玉发簪。
吴萧复皱眉看向那只簪子:“为何会在她这里?”
林清沅正想说话,却听见官兵例行询问余笙的生平,那老鸨福了福身子缓声道:“余笙姑娘从家乡来,只知道她家人都亡故了,其余的一概不知。她歌舞乐器俱佳,渐渐成为了我们这里的头牌。”
官兵道:“三年前她名动江左无人不知,那她是何时到的?”
老鸨叹了口气:“自然也是三年前,我们没有培养她,她一来便艳压了所有的姑娘。”
林清沅皱了皱眉:“人间现在这个时候是对应着魔界什么年份?”
吴萧复道:“新历3719。三年前,是天魔大战结束的时候。”
林清沅再次蹲到余笙尸身面前,翻开她的手掌,没有老茧。摸索她的脸颊,没有易容。
吴萧复道:“怎么了?你不会怀疑她是……”
“回魔界,重新撕开时间裂缝回到昨天,走。”林清沅紧紧盯着余笙头上的簪子,淡淡道。
4
林清沅和吴萧复站在醉红楼门前。他们直接回了魔界重新撕开时间裂缝来到人间,压根忘了还有于芩这么个人。
醉红楼依然是人声鼎沸之势,几位姑娘将两人迎了进去。
林清沅紧紧地盯着在台上跳舞的余笙,她没有戴着那支白玉发簪,她妆容艳极,眉目之间尽是妖娆的柔情。
翎筠不会跳舞,她只会舞刀弄枪。
吴萧复看了一眼林清沅,按照前几日来的时候一般打发了老鸨,让余笙到他们的雅间。
雅间内,余笙一曲舞毕,坐下为三位公子斟茶,她的手修长好看,低眸浅笑,动作行云流水,斟茶时食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小幅度画了一个圈。
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余笙道:“不知几位公子还想看什么呢?小女子略通琴和筝。”
翎筠也不会任何乐器,也不屑会。
林清沅怔怔地看着余笙的手指,轻声道:“你会舞剑吗?”
余笙摇了摇头:“这个公子可是难为我了。”
吴萧复从袖中掏出公主的画像,准备询问一下再说,林清沅握住吴萧复的手腕,把那张画像团成了一团扔地上,而后拉着吴萧复跪下:“清沅岂敢为难公主?”
吴萧复皱着眉询问着看向林清沅。
余笙愣了一下,然后举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动作十分温婉,全无半点英姿潇洒。
吴萧复不知道林清沅为什么确定面前的余笙就是翎筠公主,但是,以林清沅的高傲绝不可能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对人下跪。
虽然论相貌,她远没有翎筠的十中之一,论性情,她与翎筠亦是天壤之别。
林清沅闭了闭眼:“翎筠,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余笙轻笑:“公子许是认错人了。”
林清沅抬起头:“你斟茶时食指动了一下,那是念落花雨口诀时的动作。”
余笙伸出手,低头看了看,淡淡道:“哦。”
落花雨,是泡茶的一个术法,没什么用处,只是能让饮茶者喝茶时有一点身处仙境的幻觉。
翎筠公主独创,只教给了林清沅。
“吴萧复,你先出去吧。”余笙淡淡道。
吴萧复应了一声“是”,起身退下了。
余笙站起身,不自觉地挺直后背,冷声道:“所以,你也看到了,现在我术法尽失,只留下一个毫无意义的下意识的动作,失了术法武艺的我,还配称作你们的公主殿下吗?”
林清沅尽力克制着自己发抖的双手,站起身来:“别胡说了,跟我回家,我会有办法的。”
林清沅拉起余笙的手,余笙直接甩开:“林清沅,你为什么不遵我的诏令?”
林清沅目光闪烁,垂下眸子嘴硬道:“你又没死,我继什么位?”
为避免突发意外,每一任魔君继位之后都会留下诏令,宣布下一任魔君是谁。当年翎筠虽是匆忙继位,继位之后就去跟天界谈判,但还是留下了诏令,诏令是命林清沅继位。
余笙冷笑了一下,直接推开门向外走去。林清沅和吴萧复对视了一下,心虚地跟上。
“把时间静止。”余笙停在了醉红楼的门前,淡淡道。
林清沅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能施法将时间静止,只留下余笙和吴萧复可以自由活动。醉红楼内的众人都保持着上一秒的动作,余笙慢慢挪步,将手伸出了门外,只见接触到阳光的一瞬间她的手被灼烧立马现了白骨。
余笙收回了手,中指的伤口依旧没有复原,白骨森森,在她修长的手指上显得尤为可怖。
林清沅看着余笙的手指惊得说不出话,还是吴萧复立马咋咋呼呼道:“不是,药呢?纱布呢?林清沅你先把时间恢复。”
余笙淡漠地往回走,上楼回到自己的闺房,娴熟地找到纱布和止血药粉,随便包扎了一下,然后关门出来。
回到两个人定的那个雅间里,余笙淡淡道:“去继位吧,我回不去了。”
林清沅叹了一口气,把余笙扶到椅子上坐下,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解开包的乱七八糟的纱布,施法让她中指上的血肉慢慢长出来。
“啊对啊,我为什么要找纱布……”吴萧复为自己的傻默哀了一秒钟。
林清沅显得非常平静和冷淡:“好,我听你的。”
吴萧复皱了皱眉,在这种时候,林清沅越是平静,越说明他离失控不远了。
林清沅站了起来:“我知道了,我不会胡闹的,你放心吧。”
林清沅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吴萧复深深地看了一眼余笙,也跟着走了。
余笙按了按额角,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到被林清沅揉坏的角落里的那团纸,就捡起来打开,虽然皱皱巴巴,可还是能依稀看到,那画纸上,是绝世的容颜,绝代的风华与英姿。
5
魔界是天界的一个大型监牢。神仙误入歧途,执念过重,堕入魔道,就会被关进魔界。堕魔的神仙自堕入魔界开始与天界割裂,归属于魔君治理,互不相犯。而堕魔的神仙永无翻身之路,将永远困于魔界直到归于混沌。
八万年前的天魔大战,起因是一个堕魔的神仙得罪了天帝,天帝不想便宜他入魔界继续逍遥,于是要魔界交出那神仙亲自杀了他。
魔君在天界时与这位神仙本是故交,想要保他,更何况天帝此举本就违反了天魔之间的协定。魔界作为天界的监狱,有天界的封印,自古以来只有历代魔君能打开。
总之,天魔开战了,整整八年。前几年在翎筠公主的率领下败少胜多,而后魔界渐渐不耐烦,各有各的心思,在军中勾心斗角,无心打仗,都想着打完仗自己能做到什么位置。
渐渐节节败退。
那时魔君祺裕决定用自己和那位堕魔之仙两位来换停战,让魔界安生一点。魔界给了堕魔的神仙一条出路,在这里或者悔悟,或者执迷于以前的执念,都是各自的选择,而不是在这里被迫勾心斗角,被抓壮丁去打仗。
祺裕把魔君之位传给了自己的独女,在自己堕魔后非要跟自己一起入魔界的翎筠。
祺裕和他的故交去投降了,然而天界声称没有见到魔君。翎筠本愤于天帝的不认账,但看着愈发乱的魔界最终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与林清沅一起去解释清楚。
然而这个时候,翎筠失踪了。
林清沅站在魔君大殿上出神,他已经几万年没踏足过这个地方了。这八万年来,天界堕魔的神仙依旧是层出不穷的,林清沅查了许久,已经确定了先魔君祺裕和翎筠的失踪天界毫不知情。
要么是魔界自己的野心作乱分子,要么就是妖族。
吴萧复大步走到殿内,单膝下跪,呈上一本古书:“将军,查到了。”
林清沅快步走到吴萧复面前,拿起那本古书,上面写着《禁术密宗》。
吴萧复起身道:“有一个秘术,叫做造神。此秘术无法自己修炼,而是需用十分的精力助旁人完成,与公主如今的状况有一些相似。”
“造神”,是为一个人制造一个空间范围,此人只能在这个范围行动——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经纬度范围内——否则将灰飞烟灭。不管多少年,此地历经多少沧海桑田,只要在这范围内,此人不死不灭,且能感知万物,知晓一切的悲欢离合。是为造神。
“但是,公主被杀了。”吴萧复皱眉道,“如果他们确实用的是这个秘术,那他们有可能没有完全成功,若你觉得不是,我再去找。”
林清沅看着上面的文字,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造神……
林清沅冷笑:“这种秘术应该起源于天界,神仙神仙,说得好听,实际上除了远古诸神,天界哪里出过别的神,不过是小小的仙而已。”
如若确实是这个秘术,也许是他们技艺不精有环节出错导致余笙被杀。但是余笙被困在醉红楼的状况表明,此术大体上是完成了的。
林清沅眯了眯眼,吩咐道:“找到此术的实施方法,如此我才能确定到底是何人所为。”
6
三个月后,林清沅重新整合魔军,冲出魔界封印直奔人间。
妖族寄生于人间,得道者升到天界。吴萧复查到了造神秘术的修炼方式,他需要淳厚的功力与无杂念的心志,摆出阵法困住修炼目标,以神之血画出封印。换句话说,只有神才能造神。
之所以出现失误,最大的可能就是施术者不是神,经林清沅排查,排除了魔界几个能出界的堕魔之仙的嫌疑,将范围锁定在妖族。
妖族族长从古至今都是一位,菇簌,一个受女娲点化的白杨树妖。
菇簌白发飘扬,形态是仙风道骨一般,赫然立于昆仑山巅。他身后站着望不到尽头的小妖,声势浩荡。
林清沅的魔军本就没有多少,林清沅抬手让身后的寥寥数十人止步。
“菇簌,好久不见。”林清沅冷冷道。
菇簌微微一笑:“本座并不记得见过林魔君。”
林清沅变幻出长枪,直接迎了上去,用法术传声道:“我们战场上见过,只是当时没想到尊驾竟是鼎鼎大名的菇簌,更没想到妖族竟有胆量掺和天魔大战!”
双方的军队似乎都只是用来撑脸面的,没有丝毫用武之处。林清沅与菇簌掀起万丈白雪,引下滚滚天雷,两边的下属未免波及自身一退再退,更遑论交战。
林清沅道:“怎么,不敢让你的小妖怪们知道你做下了什么龌龊之事?”
菇簌冷笑:“魔君不也不敢让你那些魔鬼们知道公主危殆吗?”
“你放屁。”林清沅额头隐隐泛起红痕,“公主若有事,我必血洗妖族,毁了这人间!”
菇簌一惊,那红痕若隐若现,极为妖冶,是堕魔征兆。
林清沅还没有堕魔,那为何会身处魔界?难道和翎筠公主一样是跟着长辈自愿入魔界吗?
堕魔是天界大事,因为入了魔道必会掀起血雨腥风,堕魔之仙只要不死,必会信守承诺,完成自己的执念。
林清沅的执念就是他刚说的话,公主平安便罢,若有事,血洗妖族,毁灭地球。
菇簌收了势抬手:“停战!你要跟我打还是要你的公主?”
林清沅果然立刻就冷静下来,额头上的红痕也随之消失。
菇簌将林清沅引到了山腰大殿内,奉上茶。菇簌不紧不慢地开口:“魔君因何入的魔界?”
林清沅冷声道:“族长还是叫我将军吧,我不是魔君。”
“不是魔君,你怎么出得了魔界?”
“要、你、管!”林清沅一字一顿道。
菇簌耸了耸肩:“好吧,说正事。翎筠公主现在的状况呢是我一手造成的,当年天帝跟魔界开战,目的也不是什么报复得罪他的堕魔之仙,我们都是为了翎筠公主,不约而同,他明我暗。”
林清沅冷笑了一下,翎筠在天界时就有传言,继天界数百万年未曾出过真正的神后,翎筠将是第一个神。
菇簌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当时翎筠公主非要入魔界,拦都拦不住,八万年前是翎筠公主的十万岁,绝佳晋升期,谁不想得到她?”
“是啊,天界想得到她,妖族也想得到她,只有魔界闭塞视听,除了高层没有知道这事的。”林清沅冷笑,“打的真是好算盘,所以呢?”
“你不是看到了吗?”菇簌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她成神了,是我助她成神的,除了人类能看到她这一点我失误了,其他的全都做到了,她不死不灭,知晓一切,她是神,是我造的神!”
菇簌冲着外面的亮光跪下。
林清沅愤然起身:“疯子!她何曾不死,她失了术法武艺,区区凡人就可伤她杀她,你给我指一下,天界哪个神是这样的?”
菇簌低声笑了笑:“你才是天真呢,谁告诉你她被杀了?她被杀了,难道就不能活吗?”
林清沅眸色倏地一变。
菇簌站起身看着林清沅,淡然地微笑着:“她日日被杀也不能如何,她日日都可复生,复生到那一日的清晨,她依旧是神,她的世界依旧走了八万年,依旧知晓着一切。”
林清沅眯了迷眼睛强迫自己冷静,而后用颤抖的手抓住菇簌的衣领:“解法。”
菇簌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你应该知道,这东西又不是我创造的,去问问天界众神仙,肯定会比我这里有收获的。”
林清沅神色一寒,慢慢收紧手腕的力度。
菇簌“嘿嘿”笑了两声:“劝你别杀我,魔界在人间和妖族开战,天界能饶了你吗?得罪了天界,你怎么救你的公主?”
林清沅滞了滞,冷笑着点点头将菇簌扔在地上。
7
余笙坐在梳妆台前,铜黄的镜子倒映出余笙的精致妆容,她打开胭脂盒,将朱红的口脂轻轻抹在嘴唇上。
门外传来小心的叩门声:“姐姐,到你上场了。”
余笙暗叹了一口气:“知道了。”
余笙正要出去时顿了顿脚步,感知到是林清沅上来了。
“她不用上场了,我跟你们妈妈打过招呼了。”林清沅冷冷道。
余笙打开门,走出去关上门,示意来唤她的姑娘先退下,对林清沅道:“你做什么?”
林清沅近乎贪婪地看着余笙,而后压制了一下自己的欲望,用平静的语气道:“还是那个雅间,跟我来。”
林清沅说完率先走了,余笙只得跟了上去。
余笙跟着林清沅进了雅间,看到站着的吴萧复和于芩,包括林清沅三人在内齐齐跪地。
余笙皱了皱眉,坐了下来:“林清沅,这就是你说的不胡闹?”
林清沅抬起头不卑不亢道:“我没有胡闹,翎筠,我不想再做无头苍蝇乱撞了,你告诉我,谁能解开这秘术?”
不胡闹就直接去跟妖族打架了,真要胡闹难不成真想毁了人间?
余笙淡淡道:“我在正常的时间线上已经死了,你没必要这样。”
林清沅冷笑了一下:“好啊,你若真死了,我要三界付出代价,我要毁了所有的东西做你的陪葬,你知道我可以做到。现在我再问你,你是活着还是死了?”
余笙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清沅,她还真没有见过谁跪着威胁自己的。
“于芩,你怎么跟来了?”余笙默默地转移话题。
于芩瞥了一眼林清沅,讪讪道:“我这不是跟着清沅哥哥吗……”
吴萧复瞪了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于芩,后者忙道:“殿下,你别误会,我只是暗恋他,清沅哥哥从来没有回应过。”
“翎筠,我……”
林清沅刚一开口,余笙立马截住,站起身道:“吴萧复,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啊,快把林将军扶起来啊,他现在是魔界理事者,我现在一介废人,可没有半分话语权,把林将军惹恼了,你我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吴萧复眼见着魔界公主和魔界理事者斗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看了一眼林清沅,半伸出去的手立即被他的眼神吓回去了,又看了一眼余笙,只见余笙扬起的嘴角上挂着满满的自嘲。
吴萧复脑子再短路也能想明白,公主觉得他在林清沅身边呆了八万年,自然不会听她的话。他心中一凛,直接上手把林清沅拽了起来,站到了余笙身后,低声求饶:“公主,我错了,您别这样。”
林清沅瞪了一眼吴萧复,立马跪下将头磕在地上:“清沅万万没有这个意思,殿下息怒,清沅只是不希望殿下如此不顾惜自己,求您明鉴。”
余笙示意吴萧复一眼,吴萧复把于芩拉起来让她坐下,就只剩林清沅一个跪在地上。
余笙挑了挑眉,真当她八万年没在公主之位上就把控不了局面了吗?
林清沅喉结上下动了动,而后直起上身来,抬起右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清沅知错了。”
余笙眸色一凛,立马抓住他要抬起来的左手:“林清沅,你到底想怎样?”
林清沅抬头,眼眸充血:“我想要跟你在一起,如果不能救你出来,我就造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
“好了,”余笙打断他,“你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若堕魔会出大事的,有可能波及到我,明白吗?”
林清沅渐渐平静下来。
余笙起身:“坐着吧,想问什么就问。”
林清沅起身坐下:“我只想知道秘术怎么解。”
余笙:“这个我真的不知,我只知道这秘术是你父亲的试验品,他有没有解法我不知,比较久远的事我并不能完全知情,记忆只能有个大概。”
林清沅叹了一口气。他是鹜虚战神之子,他早知道。当年鹜虚战神被天帝处以极刑,未能扛过,而他母亲怀着他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鹜虚战神归于混沌,因而堕魔,于是他在魔界出生了。
他并不知道鹜虚战神的任何事情,他母亲也从不深谈。魔界知道哪些传言,他就知道哪些传言。
林清沅本是可以回到天界的,毕竟他是神的后代,他从小长到大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是他爱上了魔界公主。
林清沅叹了口气:“我去天界,想法子救你。”
8
没有等到林清沅去天界,天界先派了神仙到魔界。
那位神仙站在魔君大殿上,周身气场与魔界严重不合,好似与生俱来的慈悲光环,但额间一簇银色的印记,与堕魔的红色印记有些像,又显得有些亦正亦邪。
林清沅刚从人间回来,知道这是天界要兴师问罪了,于是硬起头皮迎上前来:“敢问这位上仙如何……二郎神?”
二郎神挑了挑眉:“将军应该没见过我才是。”
“是没见过,”林清沅抽了抽嘴角,“可你不知道你被人间写进电视剧里了吗?”
二郎神淡淡地点了点头:“既如此小仙就不自我介绍了,小仙奉天帝之命,来问问昆仑之战的事。”
林清沅耸了耸肩:“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我又没堕魔,带出去的魔军就是露了个脸,不关魔界的事。”
“所以小仙没有称之为妖魔大战,而是昆仑之战。”二郎神道。
林清沅不太习惯这样的抠字眼,决定不跟他掰扯:“你要问什么?”
二郎神道:“将军此举是否为着翎筠公主?”
林清沅点了点头:“对,鹜虚战神的试验品把翎筠公主框进去了,我作为他名义上的独子总得管一管吧。”
二郎神依旧是礼节性点了点头,淡淡道:“我是你父亲的故交,他做这个试验品的时候,只告诉了我。”
林清沅眯了眯眼:“有破解之法吗?”
二郎神点了点头:“天帝派我过来,就是解决此事的。破解方法是有,但比较麻烦,而且有副作用。”
一听是天帝授意,林清沅就冷笑了一下:“哦?条件是什么?”
天帝,谁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二郎神淡淡道:“将军和翎筠公主回天界,天界会为您和公主筹备婚礼。”
林清沅耸了耸肩:“这事我说了不算,公主说了才算。”
话是这么说,但林清沅料想翎筠不会同意。翎筠的父亲当年堕魔事出有因,翎筠一半为着孝道,另一半也是对从小对她好的天帝伤了心,所以才自请入魔界。她不会想回去。
“救出她之后,她会失忆,所以您也不必……”
林清沅打断二郎神:“失忆就是你说的副作用?”
二郎神点了点头。
林清沅思酌片刻,抬眼挂上热情的笑容:“二郎神君,您知道公主是不愿去天界的,您瞧着我父亲的面子,提个别的条件可好?”
不管是因为翎筠现在的状态无事不知,或是因为他单纯不想骗翎筠,他都不敢这样做。
二郎神:“……”
二郎神在天界纵横多年没见过变脸变这么快的……
“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啊。”二郎神无奈。
林清沅道:“咱们偷偷把公主救出来,天帝不会知道的。”
二郎神:“……您是觉得我不用回天界交差吗?”
林清沅抿了抿唇,看了看他的“天眼”印记:“二郎神君堕过魔?”
二郎神挑了挑眉,袖子拂过额头,显出原本的红色印记,无所谓道:“少时对一凡间女子动过心,执念于她的离去,闯了地府,闹上天庭,天帝与我沾亲,把这事压了下来,不过现在天界神仙皆知,没什么值得瞒的了。”
林清沅微笑着点了点头:“既如此,都是自己人,二郎神君先来魔界躲躲不就行了?”
二郎神:“……”
林清沅扶二郎神坐下,不依不饶:“二郎神君只说要不要帮我,您忍心看到多年好友的唯一后代因此堕魔吗?”
二郎神立即答应:“别,你可是鹜虚战神之子,你不要让人间又兵荒马乱多年,很麻烦。”
林清沅笑容立刻消失:“如此谢过二郎神君了。”
9
林清沅身着黑色铠甲,与身着银色盔甲的二郎神直接从天而降,在路上走着的人们纷纷口中称着“神仙”跪拜。
“速战速决,别让天界察觉了。”林清沅说完这句话,冲到醉红楼里面,找到余笙。
余笙淡淡地笑了一下,林清沅单膝下跪:“公主,我来接你回家。”
二郎神定住所有人,而后在外面画了一个阵法,咬破食指写血符,林清沅站了起来咬破食指与二郎神同步。
二神之血,方能破阵。
而后,林清沅化掌为刀,割破手腕,凭空化出一只空碗,切了半碗血,又递给二郎神,二郎神亦割破手腕接了半碗血。林清沅递给余笙,余笙接过一饮而尽。
阵法结界破碎,林清沅拉起余笙的手,慢慢走到醉红楼大门前,踏了一步出去,余笙伸出去的脚发生变化,余笙将另一条腿也迈了出去,阳光照在余笙的身上,她从头到脚进行蜕变,光环绕在她的周身,她的相貌回到了原先的模样。
身着银色轻甲,倾城容颜的眉眼间带着一丝英气。
翎筠终于回来了,她看了一眼林清沅,然后直接昏倒,林清沅眼疾手快地将她揽到怀里。
“现在怎么办?”林清沅看向二郎神。
二郎神恢复了人们的行动:“你放心,她没事,回魔界就好。”
林清沅沉吟一秒,抬眼看向二郎神,过河拆桥道:“二郎神君需要再帮我一个忙,帮我带一个家伙到魔界,魔界大门便随时为神君打开。”
二郎神险些翻了个白眼,堪堪维持了风度,咬牙道:“行。”
二郎神转身飞走。
“不是你知道谁吗?”林清沅冲天上喊道。
二郎神用法术传音道:“你的那点心思我能不知道吗?”
林清沅笑了一下,公主抱起翎筠,闪身离了人间。
二郎神将菇簌带到魔界后,林清沅直接下令凌迟。
翎筠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林清沅温柔地吻了一下翎筠的额头,又觉得不忿,把吴萧复叫来吩咐下去,等那妖怪快断气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循环往复。
二郎神把菇簌带走的时候,明确告知妖族长老菇簌不会回来了。于是妖族大长老白素贞带着她闺蜜妲己继承了妖族族长之位。
三日后,翎筠悠悠转醒,睁眼便看到了林清沅,道:“这是哪?”
林清沅微笑道:“这是我们的家,我是你夫君,你是魔界公主。”
翎筠皱了皱眉。
林清沅单膝跪在翎筠的床前:“翎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