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前文请看《调查员:同伴》。
“所以你到底是研究什么的?”
也就是看了简历一秒,莫家大当家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阿廖沙的喉头紧了一下。
尽管智商高达一百八,从记事起就从事科学研究,二十岁出头就被大学特聘成了讲师,他也不得不承认,生平最不愿意应付的就是这种场面:一个有钱有势的大老板,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就开始对他品头论足。可悲的是,他还必须坐在这里,让人家盘问到满意为止。
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有钱,而且愿意资助自己的研究。
沉吟半晌,他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脑科学。”
模糊化的回答是他一贯的套路。因为这些大老板们往往没有专业知识,多问只会露怯。
出乎意料,莫家当家眉头一扬,当即就表现出自己的兴趣,紧接着追问他的研究跟人的记忆有没有关系。
为了一个稳妥的答案,阿廖沙不得已迟疑了一下。
见他犹豫,莫家当家倒也没有让他尴尬,而是很快转移了话题。
“听说你是华侨?第几代的?”
“第二代。”
最讨厌的问题,没有之一。
“在乌克兰那种地方很苦吧?”
“还好。”
“我听说那边的经济差的厉害?”
“都还好。”
莫家当家往椅子后背一靠,看上去陷入了沉思。
阿廖沙这才有机会审视他。
莫家当家年纪不小了,但是状态非凡,全然不见老态。看上去很像那些他从前在顶尖学术会议上见到的那些大佬们,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往往让他们这些青年才俊们汗颜。
可恶,偏偏是个这样的人。
“说到研究,我最近倒是听说有人设计出一款面具,戴上能让人冒充他人,据说连人脸识别都能骗过,我心想那不是武侠小说里的人皮面具吗?没想到还真的被人做出来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才啊。”
一阵森冷。
那是他的研究之一。可以说是最得意的研究:完全数字化可控的纤维材料,配合着可以使人出现轻微脸盲症状的毒剂,那款面具几乎可以冒充任何人。在这个充斥人脸识别解锁的时代,这个发明堪比万能钥匙。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绝妙的发明让他被开除了。
当初他多次申请进入学校的精密实验室而不获准,不得已他发明了这个面具冒充了一个学长。事情败露之后导师几乎是当场把他赶出了办公室,在几个旁观者的注视下,他仓皇离开,几乎是马上就踏上了逃亡之路。因为他知道,由于他以外国人的身份私自进入精密实验室,涉及窃密,学院应该已经通知了警方,被抓少说要判个三五年。
如果被抓住坐牢,还不如死了好。
凭着自己超高的智商和精通多国语言的禀赋,他在外面一混三年,也算是逍遥自在,只是他毕竟是个科学家,搞研究才是他的天职,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在挣钱这种事上。但是他的研究需要高昂的经费和精密实验室。世界各地的高校也早把他上了学术黑名单。走投无路之际,就只有莫家当家这样的人愿意资助。
江湖传闻这个东南亚巨富的标准极高,大部分的研究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对于极少数他看重的项目,他是不惜巨资的。
“就是我,那个面具的发明人就是我,我用那个面具成功地进入了我想去的地方。”
为了那笔天价资金,阿廖沙选择主动出击,只是话一出口脸上似乎有些火辣辣的。
“冒充?”
莫家当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好像已然洞察了他的小心思。
“是。”
他承认,头压得更低。
“我先给你看个东西——你要保证你不会被这个吓到。”
莫家当家给他看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个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被死死地固定在了椅子上,但是神色如常,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起先,阿廖沙对他说的话不太理解,过了一会儿,他很快意识到,这个男孩在用语言描述他身边的人。
在镜头之外,他身边显然围着很多人。
这男孩面无表情,嘴里不停地说着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家庭生活,性格爱好……
震惊之余,阿廖沙很快联想到了什么。
他这个人几乎从来不看电视,只是对某些描写高智商主人公的影视剧有一些兴趣。近年来,他印象最深的一部电视剧就是英国的《神探夏洛克》。剧中夏洛克只需对着陌生人瞟一眼,就能对他的基本状况了如指掌。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真的存在,而且年龄还这么小。
对于一个研究脑科学的专家,这男孩实在是很有意思,同时还有些可怕。
视频里的男孩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只是在某个节点,莫家当家突然按了停止。
迈克敏锐地觉察到,那是男孩开始描述莫家当家的时间点。他显然不愿意失去自己的神秘感。
“如你所见,这个男孩很了不得,我们在十几年前对他进行了一种改造,削弱了他的能力。但是很不幸,最近他又突然冒出来,做起了私家侦探,直接打乱了我们家族的生意,甚至开始危及我们莫家的根本——这种事情,我绝对不能允许。”
“我……”
阿廖沙想要问个问题。
莫家当家很不客气地打断道:“你不要问他的事,只要记住,他是我们莫家要杀的人。”
“我要做什么?”
“首先,你需要冒充一个人……”
莫家当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虽然照片像素并不高,但他开朗的气质似乎都能溢出来。
“这人名叫迈克李,跟你年龄相仿,也是个乌克兰的华侨——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用你了吧?”
阿廖沙故意忽略他的后半段话,道:“如果要精准复刻他的相貌,我需要更清晰的照片。”
“不,你不用,我们已经把他杀了,”莫家当家直截了当地说,全然不顾对面的阿廖沙打了个寒噤,“你的任务是直接冒名顶替,拿着这个信物,去找一个姓杨的,然后混进‘联合会’的队伍,接下来的事情你需要按照我的指令做。”
莫家当家把一条小小的鱼型挂坠交给他。
“这是张家的徽章,你一定要拿好。成功杀了张若鱼,我许你一千万——如果做不到——”
莫家当家没把话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手势。
阿廖沙很快懂了他的意思。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把他干掉,而是需要通过我?”
“因为我们两家有过约定,即使是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张家人也不能在毫无知觉地情况下死在莫家人的手里,换句话说,我们不能暗杀他,懂吗?”他突然停下,目光犀利地盯着阿廖沙。
“不要多问,我懂。”
莫家当家心满意足地走了。
就这样,阿廖沙为了钱答应了莫家当家,顶替成为了一个名叫迈克李的人,混进了联合会,到了张若鱼身边。
然而至于对张若鱼本人,他却实在起不了杀心。
为此他不惜得罪莫家人,几次故意失手让张若鱼侥幸存活。然后配合伪造他已经死亡的消息,拿到了莫家当家许诺的经费。
现在,他应该开始研究工作了。
首先,他需要把这条“鱼”引上钩。
阿廖沙看着脚边那个被捆绑着的女孩,女孩充满仇恨的目光让他一阵快感:他的发明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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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
睡梦中,有人在呼唤着我。
小鱼儿。
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得要贴过来了。
我很想追随那声音的来历,但身体却好似有千斤重,完全不听使唤。
小鱼儿。
那声音一直还在靠近,我鬓角的头毛都竖了起来。
我随即惊恐地意识到,那声音在往我的脑子钻。
小鱼儿。
那声音在我的脑子里炸响,跟打雷一样。
小鱼儿,醒一醒……
我突然惊醒,才发觉自己躺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胸口压着重重的一叠文件。
鬼压床。
我最近真的是太累了。
我随手把那叠文件从胸口上扒拉到地上,地上马上一片狼藉。
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地的凌乱,偶然翻开一页,全都是各式各样不堪入目的内容:老婆查老公,老公查老婆,小三查小四……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放平常,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感兴趣的,但是天道轮回,这就是我这几个月来的工作。
现在,我俨然是互联网上各大论坛传说中的“婚姻神探”,每天被各种QQ、微信、短信、电话骚扰到连饭都没时间吃。
今天才周三,我手里已经积压了十来个案子——这还仅仅是这周收到的。
干上这行就是这点不好,虽然自己做老板,但还是打工人的命,每天被各种大姐姐们催得脚不沾地,仿佛我慢一点,她老公立刻就会抛家弃子一样。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钱,我根本不会去接这种案子。
我回家也已经小半年,像是老天爷终于开眼,一抽冷子的工夫,也不知道怎的,工作室的生意突然红火了起来。
一点点广告,再加上互联网的加持,我的名声急剧上涨。只要我能说出她们老公的下一步行踪,就有的是富婆排着队等着拿钱砸死我。
尤其是这个月,天气转暖之后,俗话说“饱暖思那啥”,各种出轨案件也进入了高发期。我忙得简直什么也顾不上。虽然工作量巨大,除了那些同款网红脸让我有些轻度脸盲之外,对于这些案子我还是处理得游刃有余。
这一两个月来,我几乎没见过其他人,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办公室里度过。
只是在晚上加班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担心,为此我特意把大门的锁新换了。
“你这人就是胆小”陈尔萌的这句话突然闯进我的脑海,那时候我们高中,某个早自习,我狂补作业,还不忘把战地转移到书桌下面,其实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坐最后一排,班主任离我们远着呢。
我就是胆小,现在尤其胆小,因为我现在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那天,我和老杨就在码头边分手,他说他要去给小斯办后事,为了保障我的安全,他会把王凯蔚和所有的暗线都继续留在我的身边。
我获救之后不到几个小时,王凯蔚已然接收到了线人提供的可靠线索:莫家人已经相信我已经被杀了。
现在,在莫家人眼里,我作为一个最大的阻碍,已经被除掉了。
那个曾经搞得他们几百年来要死要活的老张家已然绝后,莫家的当家此时应该很欣慰吧。
“安全,只是暂时的。”
老杨再三强调之后才离开。
我思索这话,感觉他似乎并不乐观。
总的来说,我的乱子是越惹越大了。
首先,莫家族长都被骗多久,在他醒过味来之后,我面对的只能是更加严重的局面。莫家不会再信任他的分家,搞不好他的族长会亲自出面了结我。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面对的会是决一死战。
“在我们研究出对策来之前,为保万无一失,你应该绝对的保持低调。”他说。
我就是听从了他的建议换掉了张若鱼的名字,就连出租房和工作室的地址也换了。
王凯蔚有天突然出现,拿了张死亡证明给我。
他说他手下的线人们会把这个证明故意散播出去,以便把我死亡的消息坐实。还再三对我保证,说这个证明是找可靠的人做的,保真。
我说真个屁,难道我现在看上去像死人吗?
王凯蔚就笑,说自己心里有数,只要我低调行事,日后一定风平浪静。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他不可信。
虽然王凯蔚表面上一直跟我混,但是我还没蠢到会相信他会听我的指令行事。
老杨才是他实质上的老板。
不过,自从张若鱼“死亡”的消息在道上广为流传之后,我的生活果然平静了很多。
一连几个月,钱大把地挣,也终于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会英年早逝。
但是我还是想起老杨,还有他口中的那个联合会。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去去就回,结果他一去几个月,毫无消息。
王凯蔚只是说他是去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
对于这家伙的话我从来都是将信将疑。尤其是最近,他的行踪也开始诡异起来,经常在半夜发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圈,而且地点随时在变。
这都是烟雾弹。
以我的判断,大事又要来了。
我的心里虽然隐隐担心,但是很快就被手头堆成山的案子占去了所有精力,就连陈尔萌都很少见面。
不过我们很快就要领证了。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结婚这个结果应该算是水到渠成。
但想起梦想着娶到陈尔萌的日子仿佛就还在眼前,我马上就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毕竟倒霉惯了,就连成功娶到女神这种事也无法让我有成就感。
难道这就是老了?
去民政局登记那天,我特意换了套正式点的衣服,对着镜子照了照,小伙倒是不老,就是怎么看怎么像个房地产经纪,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穿上我平时最常穿的休闲装出了门。
陈尔萌就等在民政局的门外,身着一身蓝色小碎花的裙子,脸上化了淡妆,看上去堪比天女下凡。
很多年了,这个景象在我的幻想中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
看见陈尔萌那一刻,我的身体有某个部位警铃大作,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身体就像个异常灵敏的雷达。
只要周围有一点风吹草动,我就能立刻觉察。
为了和这种能力和平相处,我用了很多年,在很多时候都觉得筋疲力尽。这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尤其当我意识到,我身处的家庭,我的父亲,我的朋友全部散发着不正常的气息时,我不得不自我催眠,强迫自己相信自己的生活是正常的。时间久了,我自欺欺人的能力与日俱增。
然而幻象毕竟是幻象,我每时每刻面对的都是现实。
陈尔萌挎着我的肩膀,身上的香气瞬间把我笼罩。
又是一阵紧张。
我安慰着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紧张。
我尽量从容地迈入民政局的大门,面对所有的手续。
然而,就在陈尔萌签下名字的时候,那种异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强烈了,我几乎要痛苦地喊出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因为连日过度劳累看错了。
然而马上我意识到我并没有看错。
真相昭然若揭。
我足足用了快一分钟的时间再和自己的理智作对。
当我终于说服自己的时候,一股寒意马上浸透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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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爹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我超强的能力未必是好事。因为很多时候,看得最明白的人是最不快乐的。
如果他是个平常人,他就可以忽略掉很多细枝末节,如果运气好一些,即使是稀里糊涂的,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由于几乎是本能的能力,他总是会一下子看穿事情的本质。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女人并没有真心,一眼就看出整天对嘘寒问暖自己的朋友其实只是为了利用他……
过于超脱的才能和诅咒,总是一线之隔。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十分逆反,没有把我老爹这番话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我三十岁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突然参透了这句话。
这种无法被欺骗的能力真的是一种诅咒。
出于一种非常奇怪的原因,我对于身边所有人的小习惯、口头禅、外貌特征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对我来说,陈尔萌的字体,大概是青春时期印象最深刻的事物之一。
在她签下名字那一刻,我一眼看出了眼前的陈尔萌根本就是个赝品。
她的字体十分稚拙,全然不是陈尔萌那一手从十五岁就潇洒刚毅的钢笔字。
更要命的是,这人还是右手写字。
然而陈尔萌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左撇子。
当然,让我断定她是冒牌货的决定因素还是她眼神中闪过的那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几个月来所有的记忆向我翻涌而来,把所有虚伪的表象冲刷殆尽,把真相赤裸裸地留在沙滩上。
真的陈尔萌不会为我的任何举动而紧张,也不会像上次那样重逢突然地扑到我的怀里。
因为她根本就不爱我。
一直以来,这也许是我唯一故意视而不见的真相。
这个真相曾经在我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出来捣鬼,但当眼前的姑娘提出要结婚的时候,它突然消失。
看来人真是最善于欺骗自己的动物。
我居然就这么轻易地遗忘了,那个从十五岁起日夜牵挂的姑娘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原来一直以来,我们在一起感到奇怪的根本原因,是那个人根本不爱我。
她绝不是陈尔萌,但她分明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至于她的相貌……我更是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难道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我现在的脑子就连她的相貌都记不准了吗?我惊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还是……易容?
这几乎只存在于幻想文学的一种技术真的存在?而且如此完善成熟?
除非,陈尔萌还有一个秘密双胞胎姐妹存在。
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个标准的独生子女,而且就算是她真的有,为什么她要冒充陈尔萌,还要跟我结婚?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在多想吗?还是我的记忆确实出现了偏差:真正的陈尔萌是右撇子,而且写着一手小学生的字……可是她完全跟我记忆中的陈尔萌一模一样,似乎一颦一笑都……
该我签字了。
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几秒钟之内都完全动弹不得。
先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然后是“陈尔萌”也抬起了头看向我。
她的眼神中再次闪过一丝紧张。
我就在那一瞬间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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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上了我看到的第一辆出租车。慌忙之中,发现自己手机居然没带,好在口袋里还有一些零钱,于是我嘱咐司机照着200块钱的路程开,越远离市中心越好。
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过后,司机把我放下了。
那是个江边的风景区,此时正值淡季,又是工作日,基本上没人。
我慌不择路地找了个电话亭,用跟司机换的钢镚拨通了老杨给我的救急号码,电话响了一声,接起电话的是个女人。
“喂。”她说,声音十分平静。
我一下子僵住,突然回忆起老杨说过,无论什么紧急的事情,只能发短信给这个号码,而不是打电话。
要挂电话吗?但是对面的声音非常冷静,对于我的紧张情绪有着出奇的平复效果,而且好像……好像她知道些什么。
鬼使神差之间,我决定相信电话里的声音,我以最简练的话复述了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面的女声非常镇定地回了我一句道:“我知道了。”
电话就挂断了。
什么叫你知道了?知道什么了?所以你要不要帮我?
我瘫坐在电话亭里,很快就几乎陷入了半癫狂状态。
我虽然不愿在活在幻想里,但现实实在太过魔幻。
陈尔萌,我青梅竹马的女孩,我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搭档,我的初恋、暗恋以及唯一的结婚对象……
被掉包了?!
我狠抓着自己的鬓边的头发,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要不是一旁一道人影闪过,我大概在五分钟之内就把自己揪成斑秃。
来者正是“假”陈尔萌。
也不知道是什么妖孽,速度还真是快。
此时,她正猛烈地拍着电话亭,嘴里骂骂咧咧。
我发现她的声音出奇稚嫩,甚至就连骂街也十分质朴。
在短短的一两分钟之内,她重复了好几十遍“王八蛋”。
见我狠狠地顶住电话亭的门,做出誓死也不肯出去的架势,她很快失去了耐心。只见她一甩头发,把手放在了脑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下一个瞬间,一张薄薄的“脸皮”被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陌生女孩的脸。
我擦,真是易容!
强烈的视觉冲击之下,我不由得大叫了一声,手就下意识地松开了。
“别喊,我是来找你结婚的!”
结婚?结个屁!
她趁机顶开了门,作势要把我捉出来。我被她的变装过程吓得惊慌失措,在门打开一条缝隙的时候就猛地窜了出去。
也就是往外跑了不到五米,女人就追上了我,随后一击把我顶翻在地。
我像只乌龟一样在地上扭动着,她在我背上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强,为了我不得不放弃。
“认输,我认输!”
随即压在了我的身上的力量陡然松懈。等到背上的压力一松,我立刻从地上站起,心说:“跑!”,还没摆出准备动作。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语气没有那么温柔了。
“小心你的腰子。”
一件冰冷的东西顶在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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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一个布置得非常文艺的咖啡里,我和这个女人紧挨着坐在最靠窗的位置。
咖啡馆的老板是个年龄颇大的妇女,一身非常邋遢的打扮,在我们进来之前,手机里正在用很大声音播放着短视频。
由于正是旅游淡季,这间咖啡馆生意惨淡,而且看她的年龄和状态,多半是为自己的儿子或女儿看店的。
她磨磨蹭蹭地上来给我们点单,脸上写满了被打扰午觉的怨恨。
女人利索地点了一杯饮料,然后问我喝什么。
我犹豫半天,尝试性地点了一杯美式,深知这种地方不可能提供什么像样的饮食。
饮料端上来,我只喝了一小口就决心不再喝下一口,因为那东西喝起来像是兑水的烟灰。
女人却对自己面前那杯姑且可以称之为芒果冰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几口就喝完了,又把那妇女叫过来,对着菜单点了一大堆油炸食品。
中年女子默然地看着我们点单,估计连杀人的心都有,还是到了后厨,冰箱一开一关的声音响得像打雷。
我也只能祈祷她别在食物里做点手脚就罢了。
“嘻嘻,一大早就跟你出来登记,早饭都没吃,饿了。”
等饭的时候,女人显得十分急切,居然有些小孩子的模样。
这让我再次感到非常诡异。
现在的小姑娘心智成熟得太早了,从十几岁开始就看透了世态炎凉和男人不可托付的事实,转而把大好年华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上,对于真心假意的追求者们展现了一视同仁的冷酷态度。
我想起陈尔萌,多少年了,她对于我死皮赖脸的追求一直表现得十分漠然,有时候真的让人想去出家算了。
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正好相反。从刚才到现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我觉得她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好像来自于一个平行时空——或者,一个十分封闭、而且脱离现实社会的环境。
所以她到底是谁?有着什么目的?
如果不是她那把武器,我还真的会觉得她就是某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小姑娘。
从进来开始,她虽然看似一直在吃吃喝喝,但一只手一直藏在桌子底下。
我们坐得非常近,几乎是贴在了一起。如果从外人看来,这一定又是一对腻在一起的情侣,怪不得那看店女人从一开始就对着我们一脸鄙夷。
这对狗男女,她一定这么想。
只有我知道,在这全过程中,女人手里有个东西一直顶着我,而且非常准确地瞄着我的胯下。
如果我猜的不错,那应该是把货真价实的手枪。
从这一点来看,她不是警就是匪,而且后者的概率极大。
她说想聊聊。但是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她那张小嘴一直在忙着进食,仿佛这辈子第一次吃垃圾食品一样。
我眼看着她把最后一个薯条放进嘴里,满意地嘬着手指。焦虑让我的胃里翻江倒海,简直立马要吐出来。
“不是想聊聊吗?聊什么?”
我早就不耐烦了,但是出于谨慎还是不敢造次。
“唔,等会儿……”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纸巾上自己的口红被蹭掉了,做出了个小女孩似的不满意的表情,单手从口袋里掏出小粉镜补口红,还不忘对我嫣然一笑。
这下我又得等她,心中急得像是被小火慢煎,一面忍不住思念着陈尔萌。
我从未没有这样思念过一个不怎么爱我的女子。她在哪儿?还活着吗?那个囚禁她的人会对她怎么样呢?他会因为把对我的仇恨加之与她吗?
只要我一想起那种场景,我的心里就是火烧火燎地疼。
“你得帮我。”
不知道又过了几分钟,女人终于补完口红,对我道。
“怎么帮?”
我几乎要咆哮起来了。
你这个女人冒充了我的女朋友,差点骗得我和你登记结婚,然后你要我帮你?还有王法吗?
女人没有说话,显然被我的大嗓门吓住了,只是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支支吾吾地回道:“我叫莫菱,我奉命来假扮你的女朋友,借机把你骗到某个地方去,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我强撑着胸中越燃越烈的怒火向她发问。从刚才开始,她说的话没一句有头有尾的,这简直是要我的命。
更重要的是:陈尔萌到底去哪儿了?
“因为,我觉得你这人还行。”
说着,她突然变得有些羞涩,脸上居然一阵红晕。
“而且,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紧接着,她顺势就半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于是我就想……要不,咱俩就登记结婚好好过日子算了……”
有那么五分钟的工夫,我感到我的思绪和我的肉体是完全分离的。不仅完全分离,两者仿佛相距好几千里地。
当我终于恢复一点理智以后,我把她推开,并且斩钉截铁地回复她:“当然不行。”
莫菱愣了一下,马上就哭出了声。
她这一哭,我就彻底缴械了。
我这人向来对于女人流泪没有一点抵抗力。尤其是这女人年轻漂亮,同时还拿着手枪对着我,我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正在我纠结于到底要不要去安慰她一下时,只见她那只一只藏在桌下的手抽了出来,不仅抽了出来,还非常利索地用两根手指卸了保险,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在她扣动扳机的瞬间,我再也没有多想,抓住她拿枪的胳膊就是一个猛推。
枪就在我耳边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炸响。
这人是个疯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大梦初醒般地摸了摸正阵阵刺痛的太阳穴。
有血。
“你……”
她死死地盯住我,像是要在我脸上钻上一个洞。
“你……”
我想开口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血顺着额角就淌下来了。
是子弹的擦伤。
女孩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把那东西踩了个粉碎,然后把头低着,
“这是追踪器,我毁了它,那个人很快就会知道,所以你得快走了。”
“你是怎么易容的?”
我终于回过神来。
“你都看见了,我戴了面具——赶紧走……”
“不可能这么简单,一个面具不可能达到那种百分之百一样的效果,说,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其他的手脚?”
我急了,直接去拉她。
她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我揪起来,仰着脸,一张十分稚气的面孔上写满沮丧。
“都说了,就是面具,爱信不信。你连自己的女朋友都冒充都发现不了,还能怨谁?”
一语把我说得哑口无言。
是啊,一张面具就能骗过我,我还能怨谁?
可是我还是不信。我必须亲眼看到那张面具的样子。刚才她脱下面具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利落,我的眼睛似乎都没有捕捉到,只是依稀看见面具离开脸部的时候,就立刻变成了一张皱在一起的纸。
简直就像是魔法。
凭借着我对于科技的浅薄认知来看,那一定是某种高科技的材料制品。
“面具呢?交出来!”
女孩倔强地撅起嘴。
我很快意识到这女孩一直把刚才撕下来的面具藏在身上,便不顾形象地去她身上摸索。
如果有任何一个旁观者看见,一定会认为我在耍流氓。
意识到我要干什么之后,女孩开始激烈反抗。
她一边踢打,一边大喊:“快走!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喊得实在是过于真切,我不得不相信确实有人要来追捕我。但是我好像是被魔怔了一样,一心就像找到那张面具。
下一个瞬间,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就被从门口突然闯进来的蒙面人打到在地。
来人立刻把她扛在肩上,拖着往外就走。
我大惊失色,来人拉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刀疤脸。
老杨对我解释道:“别废话,赶紧上车。”
“你疯了?这个女的知道很多秘密,我正在审她,你要把她怎么样?!”
老杨显然不愿意更多解释,而是在王凯蔚的帮助下把莫菱拖出咖啡馆。
只有在上车前,他甩给我一块布擦太阳穴上的血,顺便对我补了一句:“如果你还想陈尔萌回来的话,就赶紧跟上!”
开车之前,他对我狡黠一笑,脸上的酒窝和疤痕同时显现,“据我们的情报,这女的不是别人,正是莫家族长的唯一女儿。少爷,如果没搞错的话,这一次,我们拿住了莫家的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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