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在会议上做出重大业务决定。而是决定了第一批放假人员的名单。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世界上最后一个工作日正式来临之前就退隐还乡，或是环游世界，或是什么别的——如果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安排的话。
事实上，这没有什么值得光荣的。对于我们这群货真价实的工作狂来说，这基本上跟被裁撤没什么两样。
于是被提到名字的人们只能露出比平常人更为夸张的微笑，以竭力地冲淡尴尬。
我们公司的最后一次会议在一阵充满表演意味的轻松气氛中结束了。
我们都是一等一的工作狂，我们拼命工作达到的目标，目标达成之后，我们就没了工作。不再有升职，不再有加薪，不再有无限量供应的免费咖啡——尽管它们屎一样的难喝。
我们会怎么样呢？
我们想死。
我敢确定，在那场没有意义的会议之后，所有人都会嘴角神经质地上扬，负罪感装满整个体腔。所有人都会回去疯狂地翻自己的日程，在自己之后的日子都是一片空白之后，我猜有很多一部分人会哭，尤其是大龄女青年们。
再强调一遍，我们是个非常有效率的团队，会议的数量被压缩到最小——我们甚至有专人来测算这类数据以及更为细致的数据。这个人是我们中最聪明的人之一。
可惜的是，他也死了，就在刚才。
我亲眼看见他的颈动脉直直地撞向我老板的武士刀，血溅得比任何人都要远，直直地扑向一尘不染的落地窗，落地窗颤抖着接下了这位杰出青年的热血——也许他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我突然开始厌倦死亡了。
虽然我在这个工作日结束之后就准备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是享受这个永远的假期还是今天晚上就自杀？
说实话，我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一张飞往某度假胜地的机票，和一瓶保真杀虫剂——至少那个黑市交易员向我保证这是真的。现在这个世道这种东西，考虑到虫子的问题基本上都是由机器人解决了。
我只是不想听见任何人在我的追悼会上说：
“她活的时候是个坚强的人。”
所以我要活下去。
我猛地从座位上蹦起来，想给我自己大大的激励。就如同之前那些无穷无尽的加班日子里，我和前座同事互相激励的击掌。
只是现在没有前座同事罢了。
所以我自己给了我自己一个拥抱，用力到肋骨微微发疼。
好的，现在开始跑吧，只是我有一口气。
在我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身的时候，我余光瞥见我身后寒光一闪，我下意识地蹲下身去。
挥舞起来的武士刀带起血腥味的风直直地拍在我的脸上。
我的身手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即使是在学校小偷最为猖獗的时候，老大爷最为虚弱的时候，我也没有经受过这样的考验。
几番追逐之后，我基本是在直视死亡的双眼了。
好在我当年抓小偷锻炼出来的一招，我先是猛跑一阵，把我老板甩在后边，躲起来，在他经过时候，果断地伸腿绊他。
整个过程不仅要迅速，还要精准，其要求之高不亚于任何一场竞标会，精彩程度以及任何一集《猫和老鼠》。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身手理应生疏，但是当我真正使出这招的时候，熟练程度简直超乎我的想象。
“你做过的工作储存在肌肉记忆，调用起来的时候野蛮，直接，毫不留情。”
我记得其中一个同事这样说过。当时我们在讨论的是职业病。
我老板果然在楼梯间里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那架势好像要把半个身体的骨头都碾压一遍。
武士刀从他的手中掉落。直落到下面三层的位置。
整个楼梯间回荡着金属撞击水泥的声音。
我猜这个珍贵的旅游纪念品以及杀人凶器就要永远地成为一个宝藏等待着被人挖掘了。
我成功地甩掉了我老板，但是只用了不到两秒，他就把自己半个身子的骨头重新组装完毕，赤手空拳地向我冲来。
该死，他没有了凶器，但是看起来还是那么致命。
他整件衬衫都被血浸透了，活像一个刚从修罗场归来的魔王。
他直直地向我冲来，越来越近。
十米，五米，三米。
很快，距离近到了面对面的程度。
我别无选择，只能把口袋里的水笔插到他的脸上去。
那股捉摸不定的光芒霎时熄灭。
我又一次转头就跑。
现在，我躲在茶水间里的一个大茶叶箱里，看着茶叶箱内部上无数次重复的茶叶商标发愣。
说实话，这让我觉得很傻——明明一遍就可以说清的事情，偏偏要重复无数遍，你当我是傻子么？
但是没有人指出那个问题，他们都忙着重复自己的事情。
尤其是我的老板，他总是在重复自己。
事实上，整个公司和我们这帮人都是不断重复自己的结果。
这不算是那个重复千遍而终于蜕变成真相的谎言，但也说得上是个醒世格言了。
